很快,牛春生就来到了县人民医院。
“春生,真的太谢谢你了!”
当牛春生将三万块钱交到李秀兰手上的时候,李秀兰感激落泪。
她略微佝偻的身躯,直接就要给牛春生跪下了,也唯有跪下,才能感谢他的恩情。
“秀兰嫂,别这样,举手之劳而已。”
牛春生连忙扶住她,不让她跪。
看看李秀兰那苍老如树皮的面容,简直比牛春生老了一辈那样,牛春生心里就更加唏嘘了。
生活这一把无形的刀,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都说相由心生,看李秀兰这一脸的苦相,就知道她这些年过得非常不容易。
“春生,你帮了我太多了!除了给你跪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的恩情!”
李秀兰擦着眼角的泪水。
牛春生忙说道:
“你别这样,我当你是朋友,你这样可就客气了。”
然后还催促道:
“你赶紧拿钱去缴费吧,我还得回公司忙,就不在这里多逗留了。”
李秀兰忙说:
“那你先去忙,回头我一定会将钱还回给你,我家不是没钱,只是来的时候太过匆忙了,忘了带存折下来。”
“那我走了,再见。”
牛春生遵照他老婆的意思,在医院停留了一小会,就找借口离开了。
如今他对李秀兰,单纯就是同情怜悯,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丝别的想法。
而且他也知道,他不能去介入别人的因果,更不能去承担别人的因果,他不是圣母,不是神仙,他只是一个俗人。
一个为了自己的小家奋斗的俗人。
排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就是家庭,其次是事业。
对李秀兰这个老朋友,他最多也就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李秀兰拿着从牛春生那边借来的钱,立马就去收费窗口交了费。
签了手术风险同意书之后,王长根很快就被推进了手术室里面去救治。
“小华,你回家去,将存折带过来,下午去信用社取了钱,然后就还回给你春生叔。”
李秀兰和王小华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家属等候区,李秀兰对王小华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这人就是这样,不想欠别人人情。
牛春生对她实在太好了,她必须尽快把这三万块钱还回去,不然心里会不安稳。
“妈,要不后面再还吧,爸的医疗费具体需要多少,还不确定,说不准还需要花更多的钱……”
王小华满脸愧疚。
现在他已经完全恢复理智。
不再像之前怒斥他父亲的时候那样情绪失控。
所以他给出了这么一个对这个家最有利的建议。
他还说道:
“再说了,春生叔也不缺这三万块钱,我们迟点还应该没关系的。”
李秀兰却说:
“小华,你要记住,这世界最难还的债,就是人情债,你春生叔这三万块钱,能尽快还就尽快还,实在没钱了,我会打电话给你大哥二哥,让他们给点回来就好。我知道你很有自己的主见,但是这次就听妈的,好吗?”
李秀兰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恳求。
王小华看着他母亲,沉默片刻。
最后同意了。
“好,那我现在就回去拿存折,取了钱今晚就去春生家一趟,将钱还回给他。”
李秀兰忙说:
“那你快去快回,存折在我和你爸睡的那个房间,床头旁边的柜子,最上面一格的一个月饼盒里面,一个红色塑料袋扎着。”
“密码是多少?”
“密码是你你爸设的,他说是你农历生日,以前都是你爸去取钱的,我没怎么去取过,你先去试试,要是密码不对,再回来和我说。”
王小华鼻子不由一酸:“好好,那我这就回家,你将家里钥匙给我。”
王小华从李秀兰手里,接过家里的钥匙,然后立马出去外面,乘坐公交车回山沟村。
中午这一趟公交车,车上的乘客不是很多。
王小华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车窗外不断往后流转的风景,心里的思绪在不停地起伏波澜。
他在想,要是他父亲有个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
他在想,他为什么那么冲动去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他在想,他以自己的认知去评判父亲,是不是也是一种顽固,一种倔强?
他的脾性,本质上是不是和他父亲没多大区别?
他想了很多很多。
脑子里很乱很乱。
高考那些超难的题目,他都能轻松找出答案。
可如今面对人生的这些问题,看似很轻易就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他却茫然了,他有些手足无措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眼下这问题,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
无论最后得到的答案是什么,都会在他心里成为一道坎。
一道可能会让他自责一辈子的坎。
回到山沟村,王小华找到了家里的存折。
打开存折一看,发现存折上只有.34元钱。
这个数字,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看看取款记录。
最近半年取了好几次几万块的,应该是都用在了建造新楼上。
如今楼房的主体已经建起来,墙砖也砌地差不多了。
剩余的这七万块钱,应该勉强能够做成整个毛坯房。
可如今,父亲这一倒下,就别想着建楼了,存折里这点钱,够不够医药费,都还不好说。
楼房再次烂尾,似乎已经成为定局。
一想到这,王小华心里的愧疚,就又化作一把把的刀子,在狠狠地剐着他的心窝。
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抹干眼角的泪水,这才去公路边候车。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坐上乡村公交,王小华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回到了县城。
县医院附近,恰巧有一个农村信用合作社。
王小华走进去排了一下队,然后拿出存折取钱。
银行的工作人员让他输入密码,他将自己的农历生日输进去,密码对了。
“要取多少?”
“三万……不对,七万吧,取七万出来。”王小华心想,将七万取出来,后续如果还需要医药费,就不用再跑来第二次,存折取钱,挺麻烦的。
“这存折是你本人的吗?”
工作人员看了王小华一眼,眼神里有一丝警惕,就多问了这么一句。
“不是,是我爸的,我爸现在在医院,急需要用钱。”
“那你让你妈来取,你一下子取太多,我没法给你办理。”
工作人员回了这么一句。
王小华无奈,忙说:
“这是我家户口本,这是我身份证,我可以证明我和我爸的关系,我妈现在正在医院,是她让我来取的,这都不能给我取钱吗?”
工作人员冷冷说道:
“不能,谁知道你是不是偷家里存折出来的,让你妈过来,我才能给你取钱,这是上面领导定的规矩,我也没办法。”
工作人员这态度,其实也是没办法。
因为农村可没少发生过,儿女偷家里的存折出来取钱,将钱乱花掉的事情。
事后父母一般都会到银行大吵大闹,要银行赔偿。
为了避免这种纠纷,有些银行就出台了这么一条规矩。
子女带着父母存折来取钱的,必须有父亲或母亲的陪同之下,才能让他们取钱。
若是以前的王小华,估计会因此而和银行的工作人员较劲,要他们出示不给他取钱的相关法律条款,给不出就要举报。
就如做数学题那样,每一步骤,你都得逻辑严谨,都得给我证明你的做法是对的。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那种脾性了。
他只连连点头:
“好好,那我这就去叫我妈过来。”
生活,就像是一个磨盘,再坚硬的棱角,都终归有被磨平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