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自那大周扫平西域、蒙古、女真、羌国诸地,山河一统,版图竟扩充了两倍还多。
原先的二百一十五个府,如今已增至三百,县更是多达两千有余。
皆因前朝旧例,但凡府、州、县,都得修建文庙、武庙、城隍庙。
如此一来,大周境内的城隍爷竟有两千之众。
那纪信,如今已是城隍爷里的顶尖人物,身为府城隍爷,威风凛凛。
这城隍爷的职责可不少,既要守护一方安宁,又要掌管那地方的名册。
但凡凡人离世,都需到城隍庙报备生死时辰,销了户籍,才能顺利通过奈何桥,去往阴司。
然而,这城隍爷也不是好当的,其中风险重重。
若是辖区内出了冤假错案,阴司追究起来,城隍爷必定首当其冲,遭受责罚。
轻的,被削减阴德灵力,致使金身失色,庙宇破败;
重的,直接被革去神位,打入九幽炼狱,受那万载刑罚之苦。
每逢天灾降临,城隍爷更是要拼尽全力庇佑百姓。
暴雨成灾时,得施展神通疏导洪流;大旱之际,需拼着法力祈雨润泽。
如城隍爷这等鬼仙,法力的主要来源便是人间香火。
与天仙不同,鬼仙虽没了寿命限制,却极度依赖人间烟火供奉。
一旦香火断绝,就如同无源之水,法力渐失,身形也将消散于天地之间,再无轮回的可能。
所以,有些城隍爷在大灾之年,宁愿受罚,也不愿拼尽全力。
只因灾年百姓自顾不暇,无力供奉香火,即便城隍爷耗尽法力救灾,最终也可能落得法力枯竭、神位不保的下场。
可这纪信却与众不同,他心怀苍生,舍得付出,故而在这府城隍之位上稳坐千年之久。
尤其是玉帝推行功德金身政策后,纪信虽说耗尽积蓄凝练了功德金身,可战斗力却是强得惊人。
也正因如此,崔判官才愿为他通融通融,只要备齐两千鼎香火,便能入酆都城,担任正六品的酆都察查司左副判。
有道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纪信正为这两千鼎香火愁眉不展之时,贾环的出现,恰似黑暗中的一丝曙光。
且说姑苏城隍庙内,纪信满脸疑惑,犹自不信地问道:
“药……药神,您当真确定这五百鼎香火是给我的见面礼,而非借与我的?”
贾环听了,先是一愣,随即笑道:“难不成这地府之中,也有人放那印子钱不成?”
纪信苦笑着摇头道:“药神有所不知,地府中虽无印子钱之名,行事却与之相仿。
地藏王菩萨座下的道明和尚,时常打着普度众生的旗号,向各路鬼仙放贷。
说是帮大家度过难关,实则利息高得离谱。
只因玉帝陛下定下规矩,凡在册神职人员都需凝练功德金身,不少手头拮据的同僚,都向那道明和尚借了贷。
可到最后,却因还不起高额利息,被迫做了许多违心之事……
药神请看——”
说着,纪信袍袖轻轻一挥,城隍殿的穹顶之上,顿时浮现出万千星图,其中南海方向,血光冲天。
他指尖轻点,虚空中缓缓浮现出一卷染血的地府公文,说道:
“上月,姑苏城隍庙收了五百三十七个从真真国逃亡而来的水手亡魂,皆溺毙于南海。
可您再看他们的生死簿,本该还有三十年阳寿呢。”
贾环凝神细看,只见那些魂魄脖颈处,都缠着细如发丝的佛光,竟将城隍印鉴都灼出了焦痕。
他不禁瞳孔微缩,问道:“这可是那道明和尚所为?”
“正是他!”
纪信猛地攥紧案上朱笔,墨汁溅在判官袍上,恰似斑斑血泪。
“那些水手本是运送佛经的船队,却在风暴中遭人鱼族袭击。
可您猜怎么着?
人鱼族长亲口告诉我,当夜海上风平浪静!”
殿外阴风骤起,卷着几片枯叶,落在生死簿上。
贾环注意到,那页记载被某种神通撕去一角,残留的墨迹竟如活物般蠕动挣扎,仿佛被烈火炙烤。
“更蹊跷的是……”
纪信突然压低声音,城隍金身泛起层层涟漪,竟在两人周围布下九重禁制。
“三日前,我巡查姑苏码头,发现往真真国的商船夹层里,藏着这个——”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尊三寸金佛。
这佛像本该慈悲的面容,却扭曲如恶鬼,七窍中渗出黑雾,刚一现世,便引得案头烛火化作青烟,在半空凝成“卍”字佛印。
贾环袖中丹炉嗡嗡作响,一缕药香瞬间化作青龙,缠住金佛。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佛像裂开,掉出半张血淋淋的人皮,上面用梵文写着:
【每渡十万怨魂,佛国疆土南扩百里】
“难怪要发动战争!”
贾环指尖燃起苍蓝丹火,火苗中浮现出西域沙场的画面——
阵亡将士的魂魄尚未离体,就被地底钻出的金莲吞噬。
他又问道:“那些借了高利贷的城隍,莫不是在帮他们篡改生死簿?”
纪信惨然一笑,挥手招来他的属下左阴判。
只见左阴判掀开官袍,露出心口,金身之下,竟有黑气如毒蛇般游走。
他说道:“道明和尚的‘普渡金印’,早已种在我等神魂之中。
上月吴江县闹蝗灾,我拼着金身崩裂,也要降雨救灾,结果您猜阴司是如何判的?”
说罢,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烙着血淋淋的“渎职”二字。
金身裂缝中渗出的香火,竟被虚空中的金莲虚影贪婪吮吸。
贾环见状,不禁皱眉,心中暗道:看来这地府之中,腐败竟如此严重。
便问道:“你们酆都大帝,就这般坐视不管?”
纪信指尖蘸了香火,在案上画圈,九重禁制外,突然浮现出酆都城的虚影。
只见巍峨城门上,缠满金色经幡,十八层地狱入口处,竟立着三丈高的《幽冥善法碑》,碑文的每一道笔画,都流淌着佛光。
“道明和尚的每份佛债,都请了十殿阎罗作见证。”
纪信屈指轻弹,虚空中浮现出牛头马面歪歪扭扭的借据。
“您看这《幽冥善法》第三千六百条——
‘凡九幽境内香火借贷,须遵灵山普渡院印鉴’。”
贾环细看那借据,只见牛头画的押竟是个吐舌鬼脸,马面的手印里还藏着半截草料,不禁问道:
“这也能作数?”
“作数的。”
纪信突然笑出了眼泪,城隍金身簌簌地掉着金粉。
“牛头上月借了三千鼎香火,说是要开孟婆汤分店,结果在忘川河边摆摊卖起了‘抗佛债醒神汤’——
用的还是道明和尚金身刮下来的金粉!”
虚空中画面突变,只见牛头顶着被佛火烧焦的犄角,正敲着铜锣在奈何桥头吆喝:
“赊账香火买一赠一,还不上就拿谛听毛抵债!”
马面则趁机往排队的鬼魂手里塞传单,每张都印着《轮回转世避债指南》。
“菩萨座下狮子前日来讨债,牛头把人家鬃毛编成‘普渡红绳’,卖给那些痴男怨女。”
纪信捏诀召出一段影像:神兽谛听的耳朵上挂着“欠债还毛”的木牌,正被七八个阴差摁着修剪耳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