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婶思忖片刻,道:“初识公子那会,他还是个不大的儿郎,可过了才不到一年再见到他,他身上那股死沉沉的气啊,好像是从地狱里刚爬出来似的!”
“他虽未表现,穿的也素雅,可身上的那个阴戾气哟……光一人就比南窨几十鬼面郎的还浓重!十几岁一下就变老了一样!唉——”
“尤婶知道公子年岁?”云渡急于知晓。
尤婶摆摆手:“我哪里知道哇!来到竹月深后,我与公子再没说上什么话,从前他若来,我也只是问问他想吃什么,喝什么,别的再没了。侍使你来了之后,我更是连问吃问喝的话都说不上了。”
“那您如何得知公子当年帮您时才十几岁?”云渡追着问。
尤婶看着求知欲强烈的女子,露出历经世事的练达、骄傲:“我可是养大过两个小子的母亲啦,就是不问,不看脸貌,只看身形,听声音便能估个大差不差。”
云渡赞同地颔了颔首
尤婶接着道:“我猜他那时候也就十七……八……九岁吧,算来到现今也才弱冠出头,反正肯定未及而立,侍使与公子年纪当合适的。”
“且他以前身子可好,完全看不出一点抱病在身的样子,后来不知是遇了什么难,到带你回竹月深那时就一副久病不愈的样子了。”
公子确实说过他不是自小染的病,而是吃药导致的。
当中原由,他倒并未说明。
一动身回竹月深,云渡的心思全扑到与宿屿相见的幻想上,直接将苏诫的疯癫狂浪抛诸九霄云外。
苏诫给她搭连的希望她将他与宿屿联想一块儿的蛛丝,她是一丝也连接不上。
她想的是:尤婶是六年前那段时间进的竹月深,而那时竹月深就已经有不少人。
她对公子一直是敬而慕之,礼而重之,向来老实,从来不去打听他未自己说出的事,包括竹月深创立的年头。
不过行走竹月深两三年,只是听山中人扯闲,她也猜算出了个七七八八——尤婶到竹月深时,此地还没有如此多的人、屋舍及路径。
等到她来了的这两三年,竹楼竹屋修建得比之前多了许多,景致布置得也更美许多。
尤其是公子常来住的这两年,山中匠人们更是勤劳不歇,即使物资有限只能就地取材,他们也能凭灵巧的一双手将隔世荒境打造得宛若神只阆苑。
置身竹月深,目光所及,竹制的屋舍错落有致,丝毫不比名木搭建的寒酸;水岸曲径,奇花异草相映成趣;常走的道路,如玉美石磨成的白石板铺得蜿蜒迂回,十分悦目……
按照如此变化速度估算,竹月深创立约摸在七八……最多九年之间。
若公子真如尤婶说的,五年多六年前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郎,如今只是二十多的年岁,岂不就是说,他十五六岁时便创建了竹月深?
公子竟十几岁就有如此拯救苦难于水火的大义思想了么?!
“年纪轻轻要做如此多事,他一定过的很苦吧!”
感慨的话语才将冒上云渡惊跳的心头,尤婶霍然将她心中话喟叹出口。
行过幽美小径,穿过七个藤蔓拱门,来到一片开阔的花草盛开的坪地,再往前即是一个弯弯曲曲的十字白石路口。
直行是去往北埗;往左十几步便是西庐所在;而云渡要去的,是右手方向那边,方圆十丈的小湖中央的岛屿——瓌屿。
将至分岔路口,尤婶停下脚步,对云渡道:“其实大伙见公子的机会不多,侍使还是要多多走近他才好了解。别的婶子就真不知了。”
“凡是来到咱们竹月深的,或伤或痛都经历一些事,侍使也是的吧?既是重生人,咱们呀就应该从心去活,前怕狼后怕虎的可千万要不得!”
“委屈了自己不说,兴许还会委屈了在乎你的人呐!”
听了这话,云渡恍然感觉怎么与赛娅说的如出一辙!
她与宿屿的关系在外人看来真的就这么的特别?
特别到随便一个人都看出了他们已经超过了男女该有相见怦然的求知期,该是要再进一步的时候啦?
所以……思归这一年来才会在她面前说公子是她男人的话?
“可我……”云渡有些羞赧地支吾。
可她还能怎么做?
她已经向公子告白过了,他当时也是同意的,虽然态度有点冷漠。
如果求爱的对象是苏诫那样的人,不论是从前温润如玉的苏诫哥哥,还是现在狂妄癫邪的苏指挥使,她都可以做出蛮横不需要理由的举动,这些举动可以是撒娇,亦可以是撒泼。
可她现在要攻略的是公子。
他那样清冷,那样温和,触到逆鳞还有点凶的样子,这样一个可能连他自己都纠结心意的一个人,她能按照自己的性子去接近他吗?
相识至今,他对她说过的最亲密的话可只有“待你处理完与苏诫的纠葛,我便让你见我真容,许你我之所有”。
他的话所包含意思之广,初闻是那样的欢喜,然而过后细想,莫名感觉有些不落实地的虚空。
哪怕他当时许她一次牵手,一个亲吻也好呢!
一想到弱柳扶风惹人怜爱还不爱近人的孤零模样,云渡可愁死了这样的男人要如何去亲近。
突然她竟庆幸没在竹月深遇上他。
想了这许多,云渡感觉没有向他人倾诉的必要了。
曲折对错,除却当事人不能。
想找两句话谢了好心,尤婶即时道:“年轻人谈情说爱这些话,本不该劝你一个女儿家主动的,可咱们平时也与公子说不上话不是。”
“其他三隅想法不知,咱们西庐可是想看你们好许久了。过年那天,咱们西庐待命的五十一人围炉守岁,就说侍使和公子的事呢。”
“见你们同住瓌屿两三年,有闲便相携绕着天池散步,谁人不说你俩行止绝配?”
“若非我们这些粗俗人也住在此,不禁看见你们定以为是隐世仙侣!”
操心惯了儿女家事的尤婶一说起话来,好像总有道理交代。
预见她还想说什么,云渡率先开口:“离开一月,我去看看荏芳斋有没有需要打扫的。明日便是元夕,不知公子回不回来,我去看看,收拾收拾。”
再不岔开话,老妇还能再讲几箩筐。
瞧见侍使神态略有疲累,尤婶不好再啰嗦,应道:“好,侍使先去。上山一天的路,累坏了吧,你歇会儿,婶去给你做些吃的。侍使想吃什么?”
“都可。多谢尤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