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
顾子谦大惊失色地倒退了几步,难以置信道:“老夫人,这,这未免也太过......”
“太过什么?!太过歹毒无情,心如蛇蝎吗?!”
龙盘香的额头青筋暴起,怒声反问他道。
“不、不,属下绝无此意。”
顾子谦违心地否认说道:“只是,只是属下觉得,属下恐怕难以担当此任,还望老夫人能够量材而用,另委他人......”
“好哇,顾子谦!莫非你敢公然抗命,反叛主子不成?!”
顾子谦一语未尽,那龙盘香便已拍案大怒道:“你的先祖和先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属下不敢,属下该死!还望老夫人恕罪!”
顾子谦这才醒过神儿来,连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
“嗯,罢了......看在你素日勤勉的份儿上,我就暂且饶你一回好了——”
龙盘香这才心意稍平地点头说道:“你起来,近前说话。”
“是,老夫人。”
顾子谦唯唯诺诺地站起身来,俯首上前道。
“......还有啊,即便他上位之后,很快就娶妻生子,可日后如若仍有异志,你也要同样地如法炮制。”
龙盘香压低了嗓音,仍旧低语说道:“事成之后,可千万莫要忘了,将他从我这里继承所得的密匙和宝藏图,取回、收好,他日,再交由成年后的子嗣,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
“记住!务必要做得干净、利落一些,切勿象老太爷二十年前那样,只因一时的心慈手软,以致于养虎为患,遗祸至今。你莫忘了,当初的承孝夫妻俩,以及你的父母和叔叔、婶娘他们,都是怎么惨死的!!”
龙盘香当说到最后一句时,十分刻意地一字、一顿,说得极其地咬牙切齿、同仇敌忾。而顾子谦,也果真听得浑身一凛,眼中泛起了粼粼的泪光,脸上,也逐渐浮现出了几许赞同之色。
“子谦啊,当日的那场惨剧,你从中受害最深,也就最能体会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龙盘香察颜观色地放缓了语气,顺势说道:“因此这件事情,我便只交与你一力承担,除了你、我之外,永远都不许再有第三个人知晓内情——你可能做到哇?”
“是,属下定当谨遵密令,奉行不怠,守口如瓶。”
顾子谦一时间仿佛被其催眠了的一般,麻木而又顺从地拱手应道。
“嗯,那便好。我相信你一定会将此事,处理得天衣无缝,严密、周全的。”
龙盘香面露疲惫之色,十分满意地闭上了眼睛,颔首说道:“好了,你先退下吧,我也累了——你和子鲁连夜启程,尽快找到振宇,带他回来,和我交接后事。”
“是,属下遵命,属下告退。”
顾子谦机械地拱手应道,转身刚刚走开了两步,心中忽然意识到,此次一别,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主臣二人的最后一面了,遂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想要对其郑重拜别,以尽四十年多来的主臣相欢之谊。谁知当他满怀愁绪地缓缓转过身来,却见那龙盘香,整个人都倚靠到了身边的那具棺木之上,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进入到了假寐的状态。
那龙盘香原本便让痣儿,只在两具备棺的左侧,点燃了一盏油灯,故此,整个正堂之内,甚是幽暗,本身就有一些骇人的味道,更兼此刻,那盏微弱的灯光,正自不断地轻轻跳跃着,隔着两具棺木,照得平日里,仪态一向慈祥可亲的龙盘香,面目好不阴森可怖、鬼气十足。
当此之际,饶是顾子谦身为习武之人,胆力颇足,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头皮发炸,猛的打了一个寒颤,立马儿扭过头去,逃命一样地飞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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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反思,我一直觉得,老夫人当日,只是一时病中恍惚,所以才会疑神疑鬼地扭曲了真相。因此,从未认真考虑过此事。但......,或者,我真的应该依命行事吗?!......并且,并且公子他迟迟不肯成婚,有没有可能也正是在提防着,老夫人的这一招儿呢?那、那他的城府,岂不是比老夫人的,还要深沉、可怕吗......”
顾子谦满腹狐疑地凝眸注视着朱振宇的背影,忧心忡忡地缓步行走着,默然思忖道。烈日炎炎之下,他那张原本就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的脸庞,蓦然间,又凭添了几分憔悴的颜色。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慢慢地靠近了湖心的水榭入口之处。
那朱振宇本来在下湖之前,心中还在暗自疑惑,不晓得为何那水榭的四周,竟会是那般地水气氤氲、仙雾缭绕,而这一走近,便立马儿看清了,乃是从水榭的顶端,由上至下所喷出的,一层层细如烟雾的水珠所致。
“咿,灯管事,请问贵府这是玩儿的什么仙术啊?瞧着,怪新鲜有趣儿的。”
朱振宇探手向前,用力闻着扑鼻而来,清清凉凉的花香味道,飞快地抚摸了一把厚厚的水雾,含笑说道。
“启禀朱公子,这项‘仙术’,可是我们国公大人,亲自设计出来的机关呢。”
李灯儿很是有一些洋洋得意道。
“哦?愿闻其详。”
朱振宇停步不前地轻摇着纸扇道。
“朱公子请看——”
李灯儿赔笑着,伸手向上指道:“咱们‘苍梧轩’的盖顶,厚达一尺五寸之多,而顶端的五寸呢,内中铺满了世所罕见、价逾千金,有着隔热、避火之神效的火浣布,是为效果极佳的隔热层......”
——注:火浣布,即石棉织品,为古代极为珍贵的防火、隔热之物,但现代已经证明,对人体有着非常强烈的致癌毒害。
“嗐!不就是个火浣布儿吗?!”
顾子鲁不甘示弱道:“哪里就这么矜贵了?!我们朱府的库房之内呀,至少,有几十箱子这样的无用之物,就连狗,都懒得看它们一眼......”
“顾二叔,你莫要打岔儿!”
朱振宇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对着李灯儿说道:“灯管事,你只管接着往下说你的。”
“是、是,顾二爷,贵府身世显赫、富甲天下,自然和一般的人家儿不可同日而语,嘿嘿嘿。”
李灯儿先是点头哈腰地,扭头向顾子鲁如此谄笑说道,接着,又转过脸来,赔笑续道:“而往下的一尺呢,则是中空置水层,内中的存水量,足够一天的喷洒所用。哦,当然了,置水层的下方边缘,有着无数个,大小、形状、位置各不相同的细密针眼儿,导致内中的存水会被压力所迫,自动向外喷洒而出,也就形成了,这种层层烟雾笼罩的奇异形态。又因从上至下,有着许多的藤蔓阻隔,也不至于飞溅水滴入内,导致潮湿之弊:内中的玄妙之处哇,朱公子一进便知,请。”
“嗯,贵府果然是匠心独运,奇思妙想啊!呵呵呵。”
朱振宇颔首赞道。随后,才一举步迈进了水榭之内,便陡觉眼前微微的一暗,一股带着幽幽花香,更为强劲有力的舒爽凉气迎面扑来,直令他立刻周身清爽,热汗全消。
“呀,好一个‘苍梧轩’哪!”
朱振宇当即精神大振地收起了折扇,油然赞道:“这内、外的温度之差,简直就是两重世界、两重天哪!真的是难为贵府,能够想得、建得,如此的人间仙境了!”
“小人替我们国公大人,多谢朱公子的金口一赞!”
李灯儿笑嘻嘻地施礼谢道,又将朱振宇等人,引领至水榭最东侧一端的首张圆桌之前,赔笑说道:“朱公子、两位顾爷,请坐——这张桌子啊,乃是我们国公大人,亲自为三位指定的。”
李灯儿如此语毕,又半遮着嘴唇,低声讨好道:“朱公子,这可是整个轩内,最好的桌位了,视野绝佳,宽阔、敞亮儿——不晓得三位,可还满意吗?”
“凑合着,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吧!这坐在哪儿,不是坐呢?!”
顾子鲁大大咧咧地往西面的侧位一坐,毫不领情道。
“是、是,顾二爷教训得是。”
那李灯儿又一次被他噎得直翻白眼儿道。
而顾子谦此时,则慢慢地踱到了水榭的东端,背倚着汉白玉的浮雕石栏,举目端量着,这座水榭的内部:
但见这水榭的底部,只高出了水面三、四寸,比那周遭亭亭玉立的如伞荷叶,和摇曳生姿的粉、白荷花,更为低矮了一些,外加上那满目的香花垂条和层层的清凉水雾,因此置身其间,恍惚便有一种凌波湖上,误入花海、香林的错觉之感,着实令人,如坠仙境、心醉神迷。更何况,由于水榭顶部的火浣布隔热层、中空置水层,以及周遭的层层水雾,这三重的降温、避暑功效,使得整个水榭的内部,有如初秋的一般,凉爽怡人。试想,于此烈日高悬,四处热气蒸腾的酷暑之际,这是何等的难得之地?而所谓的神仙洞府,也不过如此了。
再看水榭的地面之上,铺的乃是洁白如雪,细腻光滑的汉白玉方砖,四边儿再由同质的雕花栏柱低低围起防护,又和粉荷、碧叶,三色交映,赏心悦目。还有那水榭的顶盖和轩内的柱子,亦是同等的雕花材质所做。
又见这“苍梧轩”的布局,一共分为了两大部分:
南面横六竖三地,一溜儿摆放着十八张汉白玉圆桌,每一桌的周围,都设有十个同样材质的百鸟锦绣团垫儿石墩,显然是以作会场之用。此刻,因时辰尚早,大部分的参会者,还都留恋在外观赏风景,故而,除了朱振宇他们以外,就只有入口处的第一张桌子上,围坐着八位宾客,以及朱振宇他们斜左边的一张桌子上,坐着老、少二人,其余的桌位,都还空空如也。
那会场的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各色精致茶点和五彩鲜果;其围栏的三面,每一面,都有着数名的青衣小厮垂手侍立,照拂所需;
正北的方向,则另外又起了一个六尺来高的高台,约占整个水榭面积的五分之三。高台的南侧,贴有“仪凤台”这三个朱红色的行楷浮雕大字。那外总管事李联,正手持着折叠的名单,恭恭敬敬地侍立在前,冲着看向他的顾子谦赔笑致意。
而“仪凤台”的东、西两端,各自设有登台的台阶一处,每一处台阶的外端和李联的身旁,亦各有两名青衣小厮垂手侍立,以防有人私自登台。
顾子谦便赶忙轻轻地点头微笑,还了一礼;接着,又再度举目,继续往上瞧去:只见那“仪凤台”的上面,同样也是内、外有别,一分为二——
里面的一侧,用重重叠叠的,白底儿金丝凤尾丝幔密密围起,内中隐约可闻女子的低声笑语,和环佩叮咚的走动声响,想是他们卫国公府的内眷观会所在;
外面的一侧,紧北面是一溜儿五个,紫漆檀香木为框、白色半透明丝纱为幅,上绣五彩图画的精美屏风。按其摆放的位置和内容来看,左一为百花盛放的蜂飞蝶舞图,此乃春景;左二为千杆秀竹的苍翠欲滴图,此乃夏景;右一为盆中水仙的脉脉含香图,此乃冬景;右二为天高云淡的肃穆山石图,此乃秋景;中间绣的,却是一位身姿窈窕的闺阁少女,正自垂首危坐,飞针走线、伏架而绣——此乃正图。
顾子谦一眼便就瞧出,图中所绣的这位少女,正是此次大会的主角儿——李丹凤。而四季图画之前,则各有一名年轻的丫环侍立看护(元香——胡荽花、盛芳——生姜花、如霜——芥菜花、冬茴——小葱花)。
那正图的前面,还单独摆放了一套黄花梨木桌榻,桌上设有极为精致的文房四宝,以及白玉雕花儿镇纸各一件,白玉茶壶、茶盏各一只;其桌子的正前方,另外还摆放着一只黄、白、绿三色相间的,四方形唐三彩五爪老虎足敞口儿小香炉,内中插有燃香一支。而桌后的单人窄榻,则以素白的锦缎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