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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黑眸染上了些许急躁,犹如小鹿迷失方向,在林间乱撞。

“阿霄。”

季之玥半边脸贴着他胸膛,额前的几缕碎发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你教教我。”她略抬起头,手搭着他的肩膀。

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焦急,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泪来。

她解开他身上的桎梏,抱他入怀。

妖域四季如春,一丝不挂,也不觉寒冷。

顾以霄眯着眸子,眼尾绯红,眼睫湿润。

他原想呛她:你如今做的不都是你想要做的吗?何须人教?

可迎上对方黑沉的眼睛,顿时就歇气了。

嘴角扬起一个浅笑,他眼神温和,语气透着几分循循善诱,“阿玥这是怎么了?”

又是这样,他总是这样。

“为什么?”

季之玥视线顿住,一错不错地望着他,“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情绪。”

面对青年脸上露出来的错愕,季之玥沉默下来。

她只轻轻揽着他的肩膀,给他穿衣戴玉。

她声音依然软软的,好似江南女子那般吴侬软语,“起初,你是排斥、不耐、愤怒,随之而来的是克制、隐忍、压抑。”

季之玥将红玉系在他腰间,沉沉的眼眸颇有些风雨欲来的平静。

“而后,我又感受到了你的忧愁、无奈、沉闷。”

她摸上他脸颊,指尖一点点滑落至下巴,旋即轻轻捏起。

“你如今怎么一点想法都没有了呢?你瞧瞧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看着我每晚像个疯子一样,只知一味地索取,是不是很好笑?”

她气息停滞,“而你,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甚至是平和、理智,毫不失风度。”

她的眼神,哀怨沉郁,破碎感都快要溢出来了。

那里面还隐约掺杂着几百年的怨恨嗔痴。

顾以霄抿了抿唇角,垂敛着睫翼,“你解开记忆了。”

他语气笃定,并非询问。

青年浓密的睫毛,缓缓覆下,好似乌鸦的翅膀,黑沉沉的,叫人无法分辨他的喜怒。

声调平静如水,宛如枯寂的井,掀不起一丝波澜。

季之玥感受不到他身上的喜怒哀乐,心情一点点往下沉。

她不忍看他那样,毫无生气,风轻云淡,像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你别生气。”

她松开他的下巴,见下巴尖红了一圈,又小心翼翼地揉了揉。

她环着他的腰,语气软绵绵的,“封锁记忆的术法被那个皇帝冲撞了一下,出了点问题,是禁锢松了,不是我自己突破的。”

顾以霄抿了下唇,睫毛遮掩住了他的神色,一同遮去的还有他眼底那点心疼和纠结。

季之玥手指摩挲着,蹭了蹭他的下颚,“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一言不发的?事实证明,没有前世记忆,我照样会钟情于你,也依旧会对你痴迷不悟。”

顾以霄轻抬下颌,湿漉漉的眼眸半阖着。

他像是在背书,又好像是在解释,“《诗经·小雅·大东》,情绪之火,可熄可燃。《孟子·尽心下》,心境不宁,宜心平气和。”

不是没有情绪,只是一切情感欲望,在他看来都是可调可疏解的。

顾以霄平缓了一下紊乱的气息,声息微弱,不咸不淡。

“在确认你就是原来的季之玥前,我原只是忌惮你,牵强地将你视为昔日的那个季之玥。我认你是妻,也愿承担丈夫之责,我承你救命恩情,也念你救大嫂之义,容你无礼,陪你孟浪。可顾某不是你心里的蛔虫,猜不出你心中所想所愿。”

他抬起头,气质谦和,脊背端挺,“阿玥,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我只要你啊。”季之玥呆呆地抱着他的腰,手指收紧。

顾以霄展开手,做出一个拥抱她的动作,“可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你在不安什么?又为何会说出那句:还不够。究竟是哪里还不够?”

意识到语气有点重,他紧急咽下到嘴边的那句:是顾某还不够失礼,不够荒唐吗?

季之玥莫名委屈,她撅了一下嘴,嗓音哽咽,“可是,可我。”

她说不出来原因,亦或者是她不想说出口。

显得她如今很像是在无理取闹。

几百年,她等了几百年,可转世就是转世,有了记忆也只是转世。

他的灵魂还是那个灵魂,他还是她最爱的样子,但又不是最爱她的样子。

有没有记忆,她仍然对他痴情,恰似微光破暗夜,只需匆匆瞥上一眼,往后就只能瞧见他脚下站的那一隅之地。

季之玥眼珠子转了转,“大哥说,我这是病,阿霄,你不能对我生气。”

她似乎很怕他生气,每每发生争执,总是第一个致歉,眼巴巴地望着他,让他不要生气。

顾以霄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双手收拢,克制地揽抱住她,“前世种种,我不愿置喙,亦无意置评。这一世,你我重逢,结为连理。既得如此际遇,就该放下过往,从头来过。”

“嗯,放下,放下。”季之玥晃了晃脑袋,掐诀。

一道光隐隐浮动。

她回抱他,带着点邀功的口吻,“阿霄放心,这次记忆封得死死的,一定等你百年之后才会解开,你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我们要长长久久的。”

顾以霄古怪地看着她,“封了记忆,也能应答自流,还知道我生气?我们方才说了什么,你确定还记得?”

“记得啊。”季之玥眨巴眨巴大眼睛,乖巧温顺,断章取义一般,“我亲你,你没有反应,因为以前的记忆,我翻旧账,生气了。然后……”

她跟喝断片了一样,“然后你也生气了,我在哄你,你也在哄我,你问我是哪里还不够,还问我想要什么。”

她顿了顿,回过神来,眼神恢复清明。

“你还说你确认了我是原来的季之玥?什么意思啊?”

季之玥歪了歪身子,头上的流苏珠子垂下来,触了一下对方披散的长发。

顾以霄眼神倾斜,泛红的眼尾轻轻上挑,“你的布偶。”

第三扇门,很大,东西杂乱,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摆件。

然而,顾以霄第一回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却是坐在琵琶架上的布偶。

琵琶盒精美,选用的是上好的沉香木,上面雕刻着一池精致的莲花。

而布偶,一身粗布衣,头上簪着廉价的梅花样式绢花,眼睛下方同他一般有颗深红色的泪痣。

粗糙缝制的布偶,坐在昂贵华丽的和田玉琵琶上,显得十分惹眼,叫人不禁遐想屋子的主人为何会收藏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布偶。

“你姐姐说你八岁捡的布偶,客栈分别时我问过她,布偶是不是自始至终都在你身边。”

顾以霄视线抽回,目光紧盯着她,“你姐姐说有一次村里小孩抢你布偶,你一生气咬掉了那人的耳朵,拖着那人去了深山,此后布偶就被你藏了起来,再也没有拿出来。”

藏进了妖域吗?

怪不得妖域打不开,原来是因为在无意识的时候被她自己强行打开过一次?

季之玥木愣地看着他,“我…我不太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