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霖出车祸的事还是薛林的医生给她打电话的。
“我不是说这两天一定要看好薛霖的吗?”电话里,语气带着责备的医生有些着急。
“啊,他有点事……大概很快就回来了,没关系的,我现在出去找他也行。”杨帆解释道。
“你……你……你来二楼急救室门口一趟吧,我有话跟你说。”
气氛突然凝重让杨帆有些懵,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以为是薛林出了什么问题,连忙三步并两步地往二楼走去。
当医生说出急救室这扇门后边正在被抢救的人是薛霖的时候,杨帆甚至不信。
“妈妈,你抱抱我好吗?”薛霖已经看不到东西了,但是他感觉到了杨帆在他身边。
虽然他知道自己很大了,而且说这样的话很难为情,可是他从记事到现在,妈妈好像真的从来没有抱过他,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所以这是他记事以来到如今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前最大的心愿了。
“妈,我不是不愿意给哥哥看病,我只是嫉妒他可以拥有您那么多的爱,在武校的时候,还有后来我那么闹,都只想您多关注我一点,”
薛霖已经没有力气了,可是他怕自己不说出来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薛霖大喘着气,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早已经呆滞的杨帆伸过去手紧紧拉住了薛霖的手,“我身上所有有用的东西都可以给我哥,以后,以后我再也不会惹您生气了。”
“儿子啊……”不知道为什么,杨帆在看到病床上浑身是血求她抱抱的时候,她好像突然醒悟了。
这个儿子,他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过。
他会受伤,会疼,会哭,会失望,会难过……但是她好像真的没关注过,这个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当初怀他是个意外,她本想着家里已经有一个生病的孩子了,她怕自己给不了孩子爱就想着让他去别的妈妈肚子里,可是当时,医生跟他说二胎生下来说不定会是大儿子最好的续命药,所以她从那个时候心理就开始扭曲了。
薛霖刚出生那几年,薛林的病还算稳定,她也是经常抱着薛霖,能够为他倾注心血的。
可是几年之后薛林的病突然加重,不能够受到一丁点儿威胁,要不然会直接要他的命。偏偏五六岁不懂事的薛霖打开了薛林房间的门,导致薛林被感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是薛林的病却更重了,以后更是不能受到一丁点儿干扰。
于是薛霖就被送到了武校,她怕孩子在学校吃不饱受欺负,给教练领导送了不少的礼,给薛霖打几倍的钱。
薛林需要人贴身照顾,所以她一等薛林稍微稳定一点儿就去武校看他……
薛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她希望名字一样,他能够为哥哥分担一点儿痛苦,她没想过要用薛霖的命换薛林的命。
“孩子,妈妈错了,妈妈这些年都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杨帆抱着薛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自责悔恨痛哭。
医生告诉杨帆,薛霖心脏受到重击修复不了,现在给他做的支架只能维持一段时间,所以让她做决定。
要么薛霖死,把他的器官移植到薛林的体内,要么把薛林……
杨帆听到这两个选择吓得后退两步,都是她的儿子啊,为什么只能二选一?
“儿子啊,说不定你就有机会站起来了,也能像普通人一样。”杨帆拉着薛林的手,温柔地说道,声音里带着尽力掩饰的颤音。
“阿霖?他出什么事了?”听出来杨帆语气里的不正常,薛林意识到一定是薛霖出事了。
“他……他出车祸了,”杨帆考虑了一下后觉得没有瞒他的必要,索性就直接告诉他了。
“妈,你想干嘛?”当听到杨帆说出那句话,薛林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薛霖心脏受损无法修复,所以医生说把他的器官移植到你的体内,你就能和普通人一样了。”
果然如此,薛林内心苦笑。
普通人,这是他渴盼了多少年的愿望啊!
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在他的指引下轻轻打开门,畏缩地将头探进来,那是他第一次见他生命里除爸妈以外的家人。
他长得好可爱,比电视里那些小明星可爱多了,大大的眼睛是星星一样,浓密的睫毛忽闪着,一直观察着房间里的情况。
妈妈说他长得特别像自己,所以看到薛霖的脸,薛林心里是有些自豪的。
“你是薛霖吗?”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真实的自己的弟弟,薛林还是有些难耐的激动,他将自己的声音尽量压到最低,他怕自己吓到这个小孩——他的弟弟。
听到了他的召唤,薛霖的脚不听使唤地迈了进去。
“薛霖?”见他一直不敢抬头,薛林又喊了一声。
在听到这句略带疑问的声音后,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见他终于抬起了头,虽然眼睛里透露着满满的不安,但是薛林却少有的发自内心的开心,他的脸上隐隐地带着一层笑。
“你是谁?”看着这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怪人,薛霖还是有些害怕的
“别害怕,我……是你的哥哥。”看出来了薛霖的小动作,他脸上的那层笑意加重了些,嘴角微微地勾了一点点弧度。
“哥哥?我没见过也没听过你。”
“可我经常听到你的事呢?你前天是不是尿裤子了?”看着这个胖嘟嘟的,眼睛异常明亮的弟弟,薛林非常开心。
“没有没有没有。”小孩子的羞耻感让薛霖手不停地跟着头左后晃。
“你平时吃两碗米饭,为什么昨天只吃了一碗。”像是质问,可更像是宠溺,像是严厉的兄长训斥不听话的小兄弟。
“我还吃了一个鸡蛋,吃不下了。”薛霖连忙解释道。
“哦,是这样啊,鸡蛋好吃吗?”仿佛对薛霖的答案很满意,薛林也不再纠结于那碗米饭的问题。
“好吃。”从小就是吃货的薛霖对吃的是真的没有要求,只要是吃的都行,一点都不挑。
“你要多吃点,这样才能长健康的身体,而不像我,只能永远躺在这里。”
薛林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只是笑容底下又像是藏着永远都不会散去的、浓重的哀伤。
“你……没有出去过吗?”看着他一直躺在床上,薛霖有些好奇地问。
“没有。”哥哥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变得无可奈何,“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窗外的样子了。”
冬天太冷,夏天太热,秋天蚊虫,春天又多风……所以,他连开个窗户看看外边儿的世界,吹吹外边儿的风都是奢侈。
“你想看吗?”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薛林忍不住自嘲地笑笑,他怎么能看到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连爸妈都不能让他如愿,这样地一个小孩又怎么可能的?
“想。”
听着他的话,薛霖没有回话而是思考了两秒钟,转过脸看了看窗户。于是,薛霖小小的身体就那么借着凳子爬上桌子打开了窗户。
在薛霖回头看向自己的时候,薛林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
正是因为他是小孩,他无所顾忌,所以他只想让自己开心。薛林脸上也忍不住浮现了笑意。
少了那层玻璃,果然外边儿的颜色都更加鲜艳了一点。
“又一年春天了啊!”望着窗外新发的树枝丫,薛林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叹这一年又一年过得如此之快,还是叹自己一年又一年只能躺在这里。
“哥,那儿有风筝。”
薛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怎么就喊出了这个称呼,一说完立马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儿。
“薛霖,再叫一声哥哥。”薛林宠溺地望着这个跟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弟弟。
“……”这次薛霖垂了垂眉眼却怎么也叫不出口了。
“好弟弟,在学校有没有人欺负你啊?”望着这个弟弟,薛林眼里的宠溺都要溢了出来。
“……”薛霖从桌子上翻下来坐在了椅子上垂着头,在听到薛林问自己的时候才抬了抬眸子,他还是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过来,让我看看。”他努力的抬了抬胳膊朝薛霖勾了勾手。
看着这个依然紧张但已经不像刚才那副恐惧的样子,薛林心里很高兴。
“薛霖啊,我是你的兄弟,是你的朋友,是你的家人,也会是你最坚定的拥护者。”薛林抬起手想要去触摸薛霖的身体。
薛霖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趴到了床边,任由他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脑袋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永远支持你。”
虽然中间十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但是血浓于水,薛霖的成长经历已经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每次,他都催促着爸妈一定要去武校看薛霖,等他们回来给自己讲薛霖的变化。
他可是自己在这世上除了父母外唯一的亲人了啊,是他的弟弟,和他流着一样的血。
小小的身体却能实现自己愿望的弟弟啊,他怎么舍得让他因自己而死呢?
其实薛林一直知道家里的情况。
从他生病后,妈妈一个女强人辞去了工作每天照顾他,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过了二十年,到如今变成这样一副憔悴的面容。
从前的妈妈多好看啊,她那么爱笑,还会带他玩儿,对,那时候他还可以出门,他还没有生病。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薛林也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些记忆在他的脑子里乱乱的,他分不清什么是他幻想出来的,哪些又是他真实经历的。
妈妈总说,她都不记得这回事儿了,但是说完却又忍不住转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罢了罢了,也许是妈妈真的不愿想起来曾经的那段算得上人生最快乐的时光,毕竟,毕竟后来,她后来的几十年都被困死在了一个病儿身上。
对于这个在自己身上耗尽半生心血的妈妈,薛林满心满眼的歉疚,别人家的孩子来到这个世上给家庭带来的是欢乐和希望,只有他来到这个世上,给自己的妈妈带来了无尽的苦恼。
很小时候的事他大都记不清楚,但是这二十年来妈妈的辛苦他却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从一开始照顾一个病人手忙脚乱,到后来娴熟自然,一头乌黑的长发到现在利落的短发,满脸胶原蛋白到现在皱纹横生……她真的太辛苦了。
薛林知道自己并不是好孩子,即便是自己只能躺到这里,他也没有让人省心,一旦心情不好就会发怒发狂。这个时候,杨帆除了哄没有任何办法。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薛林都觉得自己就算要天上的星星都可以。
在他病情稍微好一点儿的时候带他出去看看,小心翼翼地照顾他叛逆的情绪。
很多时候,薛林心里都是充满了对不起。
弟弟薛霖还很小的时候,爸妈为了照顾自己,弟弟就被爸妈送到了寄宿学校,这也导致薛霖性格乖张,极度缺乏安全感。
他也对不起父母,妈妈为他放弃工作,每天守在病房里,爸爸一个人创业,工作,看顾公司还要照顾自己。
在过去的十年里,薛霖备受冷落与漠视,更是成了他的人体器官库,受尽委屈与折磨。
……
就这样吧,这次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杨帆走出病房靠在外边的墙上哭的不能自已,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些?她到底犯了什么孽,要让她这辈子遭受这些?她只想和自己的丈夫儿子,一家四口简单地生活在一起,为什么就非要她失去一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