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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站着 > 第37章 扮禾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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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在家里,多帮爷老子做事,让他们少操点心。”

“嗯。”我爷老倌子决明,含糊不清地答复着。

大黄牛“犟犟”的屁股上,肚皮上,脖子四周,一大群蚊虫,苍蝇,放肆叮咬。更有一种状似蜜蜂一样的虫子,外号叫做“王舍命”,一根尖刺,刺破牛皮,疯狂吸血。

大黄牛疯狂地甩打着长长的牛尾巴,右打一下,左打一下,驱赶蚊虫。

“呃呃!”

大黄牛既像是催促我爷老子,又像是和我二伯父、黄柏、砂仁告别。

黄柏个子矮,又瘦,拿把禾镰子,割稻子,飞快的手脚。砂仁和和我大伯父茅根,手臂上的劲头大,一人一个禾把子,对着扮桶的扮禾盘,交叉着摔打,从来不晓得畏劳苦。我二伯父瞿麦,个子高大,腿长,肩膀上功夫好,将扮桶里的水谷子,扒到大灰撮箕里,再倒入大灰箩中,挑上一百七八十斤,像挑绣球一样。

这四个凑合成一个扮禾佬的班子,拿现时代的话来说,叫做黄金搭档。

从龙城县百里之西的西阳塅,走到澧州府的安乡院子,七百里路是足够有的。铁脚板汉子,一天走一百二三十里,应该不在话下啊。

过了响堂铺街上,翠风恒,合兴祥,成太和,铁炉里,石碧山,林家湾,梨子垴,李家祠堂,石桥边,王家岭前,旷家芲上,龙潭湾,天子地,便到了三芲坳上,西阳塅上七里,便算走完,也刚好到了天亮。

站到高处,放眼一望,散落在西阳塅两旁山脚下的茅草房子,断断续续冒出了炊烟。鸡鸭放出了鸡埘,拍打着翅膀,叫得欢畅。

下了三芲坳上的三里多长的坡,朝前一眼望去,壶天六十塅,在晨光中,闯入三人的眼底。

过了洪山殿屋场,毛坪里屋场,岩前洞口,向右拐,便是一个二里长的上坡,沾满露水草的大路两侧,有几栋零乱的房子,那里就是麻纱塘屋场,我二姑母银花的家,就在那里。

我二伯父瞿麦,与我大伯父茅根,党参痞子,昨天商量过,今早上,在那里汇合。

上坡,下坡,一个来回,便要多走四里空路。砂仁说:“多走四里路,不得脚板心里的虫子吗?我和黄柏,在这个分岔路口等你们。”

我二伯父说:“砂仁哥哥,别人说你是个空额头,聪明绝顶,我看未必呢。”

砂仁说:“瞿麦,你有屁快放,有活快说,莫绕弯子,耽误我们走路。”

“银花是我滴血亲的姐姐,我这个弟弟轻易不去,这次去了,她未必不肯招待我们一餐早饭?”

“有道理。”砂仁说。

听瞿麦可能有吃的,砂仁、黄柏,两个人的眼珠子里,放出饿狼一样的绿光,兴冲冲走在前面,生怕抢不到吃的。

我二姑母的男人,空青,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昨天担着木匠担子出了远门,未回来歇宿。

我二姑母银花,挺着个七八个大的孕肚子,动行艰难。坐在灶台边,烧柴火。

银花家的坨背婆婆,和黄连的岳老子一个模样,两个眼角上,各挂着一坨明晃晃的眼屎。眼泪汪汪的样子,不知是为谁刚刚哭过丧。

小脚老太太,拿着牢骚把子,看到三个男人拐进了家门,晓得来的人,是饭锅里抢食的人,枯瘦的手,故意将牢骚把子,敲得“呯呯”响,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黑牙齿,你家的红花鸡公子,又跑到我家里来抢食。不要惹得我老帽子发大火,小心我一刀子把鸡杀了!”

瞿麦晓得老帽子,是个大雁飞过都想抽几片羽毛的人,不理她。黄柏、砂仁听了,惊讶得吐舌头。

我大伯父茅根,我大伯母黄连,党参痞子,用煮猪潴的大锅子,倒了一灰箩的嫩玉米棒子,加上一桶水,烧开,熬了半个时辰,房子里,弥漫着玉米的清香。

我大伯父茅根说:“兄弟们,莫客气,放开肚子吃。”

这群大肚子汉子,哪里来管你是三伯母,六娭毑,像土匪一样,捞出来就吃。

木贼的奶奶,驼背的半瞎眼婆子,慌忙尖叫:“你们这群天煞的饿死鬼,做点好事修点德,多多少少,给我孙子木贼留几个咯!”

我二姑母银花说:“莫理她!玉米棒子是党参兄弟买来的,况且,还有大半箩未煮,你们只管吃!”

大肚汉子们,把老帽子的话,当作耳边风,吃完玉米,名自又舀了一碗煮玉米的汤水,不怕烫嘴,喝下,向我二姑母银花拱一拱手,算是打了招呼,一声哦豁,下山去了。

黄柏听过党参讲的夜课,便问:“你一个白面书生,也要跟我们去做扮禾佬?这种苦活,你吃得消吗?”

砂仁更是直截了当:“兄弟,刚才吃了你买的玉米,这份情,我心里记着。但是呢,亲兄弟明算账,你去当扮禾佬,如果要揩我们的油,我砂仁不同意。”

“砂仁兄,我晓得你心里,在打小算盘子,多一个不会干活的人,多分走你们一份收入,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是的,明人不说暗话。”砂仁说:“我这个人,喜欢当面锣,对面鼓。”

“到那个山上,唱那个山上的歌。”我二伯父瞿麦出来打圆场:“每个人,十个手指头,哪是一样的长短呢?党参若是吃不消的呀,到时候,大家来评议,该给党参几成,就给他几成。砂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古板人讲,话儿讲得明,牛肉敬得神。瞿麦把话讲到这个程份,再多讲,伤感情,不值得。

黄柏、砂仁两个,本是老实人,自然不再作声了。

黄柏、砂仁、瞿麦、党参四个人,故意快走几步,留个机会,让茅根和黄连两公婆,讲个悄悄话。

过了一个屋场,又过了一个田垄,黄连扯着茅根的衣角子,始终不肯松手。

茅根瞧着黄连,她想说什么话,不见她开口,只是哭,眼泪像春溪水,漱石般的流。

茅根说:“你呀,全是水做的,当真莫哭了,哭坏了自己的身子,哭坏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得了?”

黄连仰着头,说:“我也不想哭的,茅根哥哥,只是黄连妹妹,舍不得我的心肝肝肉肉。”

听到这话,茅根的心,一阵一阵地紧缩着,忍不住红了眼圈。

“妹妹,你今晚记得吹开一朵蒲公英,你的梦,乘着蒲公英的伞,飞到我的梦中来。”

黄连轻轻地点了点头。

“从今晚开始,茅根哥哥,你的梦,不许关门,我飘过来,给你唱山歌。”

茅根说:“哥哥也舍不得妹妹呢!”

黄连说:“茅根哥哥,你再亲亲我。”

茅根四处张望一圈,见没有人注视,轻轻地在黄连脸上嘬了几口。

茅根哥哥拔开脚步,远去了。黄连追了几丈远,朝茅根哥哥的影子挥挥手。依稀看到,茅根哥哥回过头,也在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