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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炮竹声不歇,传入金吾卫地牢中。

沈临鹤靠坐在牢房墙边,睁着眼数从他身前经过了几只老鼠。

这里的条件比刑狱可差远了,牢房里头一垛稻草便是床,走廊中弥漫着一股常年不散的阴湿气味和血腥味。

今日刚被关押在此时,便听走廊尽头的刑房传来阵阵惨叫声,到了除夕夜间才停歇。

一阵开锁声响起,沈临鹤慢慢转过头去,见是一个狱卒开了牢门。

随后那狱卒端着一个木几走了过来。

他一句话不说,只将木几放置到沈临鹤身前,木几上有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置了几盘好菜,甚至还有一壶酒。

狱卒放下木几便出了牢房的门,正要用铁链锁住,忽听沈临鹤带着笑意开口道:

“来都来了,不一起喝一杯吗?”

狱卒偷偷地向一旁走廊昏暗处看去,只见那人正要离开,闻言身形顿了顿,终还是转过身走了过来。

傅诏的侧脸被牢房外墙壁上一盏豆大的油灯照亮,更显眉眼深邃。

狱卒忙将牢房的门再次打开,而后重又拿了一副碗筷和酒杯,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沈临鹤让出一块草垛,傅诏也不在意,一撩衣袍下摆便坐了上去。

沈临鹤将两个酒杯斟满,递给了傅诏一个,而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一仰头便喝尽了。

“咦?”他目露惊喜之色,“这是城北乔老头酿的林木春!”

沈临鹤视线落到傅诏脸上,“你竟还记得?”

傅诏眉眼依旧冷硬,但声音不再如平日般冰冷,“如何不记得,那时你才六岁,我也不过九岁,你非央着我去偷酒喝,我俩趁乔老头铺子打了烊,偷偷溜进去,原本商量好只喝一小口尝尝,结果你足足喝了一坛子,最后烂醉如泥,还是我把你扛回国公府的。”

聊起往事,沈临鹤桃花眼漾起笑意,“是呢,乔老头第二日见酒被偷了,在酒窖中发现了你遗失的傅家玉坠子,寻上了你家,你父亲把你狠狠揍了一顿,你忍着痛,硬是没将我供出来。”

傅诏垂下眉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时也是年节,父亲三年未曾回家过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结果发现他闯了祸,施过家法后,又让他举着傅家戒尺在祠堂跪了一整晚。

“其实,那晚你不放心我,翻墙进了我家来看我,此事父亲是知情的。”傅诏声音幽幽,回荡在牢房里。

“哦?”沈临鹤眉头一挑,“我从未听你说过,莫非傅丞相又因此罚了你?”

傅诏摇了摇头,“他说沈家那小子,可交。”

沈临鹤端起酒杯的手一顿,眼中的笑意也清减了些,片刻后才将酒杯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也顺道掩去了眼中的一抹苦涩。

再抬起桃花眸子来,脸上仍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

“真没想到,傅丞相以前竟是如此看得起我。”

沈临鹤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托盘上的水晶肉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忽而一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我送断头饭呢,怎么全是我爱吃的!”

二人少时,京城的大街小巷没有他们俩没去过的地方,哪里的菜好吃,哪里的戏好看,二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傅诏看着大快朵颐的沈临鹤,目光沉沉。

那时他只知整日待在府中读书、习武,没有朋友。

每次出门都是沈临鹤爬上府外那棵枣树,越过院墙,偷偷喊他。

他原本只觉得可有可无,甚至有些厌烦沈临鹤打扰了他练武,是父亲觉得沈临鹤可交,他才勉强出门和他游玩的。

可后来,有一次沈临鹤竟不小心摔断了腿,在国公府躺了几个月不曾去傅府找他,他这才觉得心里失落落的。

时不时看看沈临鹤爬的那棵枣树,希望有一日又能听到沈临鹤在那处喊他。

可后来…

再没有人爬过那棵树。

傅诏抿了抿薄唇,终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么多年困扰着他的疑问:

“你后来养好了腿脚,为何却没再找过我?”

沈临鹤正吃得香,听傅诏这般问,差点噎住。

他赶紧猛地灌了一口酒,才舒服一些,而后却‘哈哈’大笑起来。

在傅诏疑惑的目光中,沈临鹤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问道:

“你知道你这模样像什么吗?”

傅诏蹙着眉,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沈临鹤又大笑几声,指着傅诏说道:

“你这样,就像是一个小娇娘质问负心汉为何不再疼爱她,哈哈哈哈!”

傅诏一听,面上不掩怒意,将手中酒杯‘咣’的一声放到木几上便起身大步离开。

正要走出牢房,却听身后沈临鹤停了笑,轻声问道:

“你知道当年我为何摔断了腿吗?”

傅诏猛地停下脚步,当年他听沈家人说沈临鹤是因为贪玩,翻出了京郊一处古塔的栏杆,不小心坠了下去。

难道…另有缘由?

沈临鹤摩挲着酒杯,沉声道:

“那日我陪母亲去灵安寺上香,我嫌那帮和尚念经实在无趣,便偷溜出殿四处闲逛,原也不想走远的,可遥遥听到一旁矮山上的古塔传来小女娃的呼救声。”

“我道是谁家的女娃娃走丢,跑到古塔上下不来了,于是凭着自己学过些花拳绣腿便想去救人。”

“那塔一共五层高,可我走到三层时便察觉不对劲。那女娃娃声音是从上方传来,可那是个废弃的古塔,楼梯狭窄难行,我都攀登费劲,更何况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我忽觉不对,于是便想下塔,大不了再找寺中和尚去救。”

沈临鹤顿了顿,片刻后叹了口气,“可我刚要转身下塔,便被人大力从塔上推了下去。”

傅诏倏然回过身来,目光死死盯着沈临鹤,不可置信道:

“你是被人推下去的?!”

沈临鹤点了点头,“若不是我身手还算敏捷,在二层处缓冲了一下,估计当场便没了命。”

说完,他还抬眸朝傅诏勾了下唇,“你若想寻我,就只能去我的坟前了。”

傅诏眉目沉沉,当时沈临鹤只不过是个少年而已,即便在京中年轻一辈中已崭露头角,可谁又会对一个少年人痛下杀手呢?

他目光冷肃看着沈临鹤,“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沈临鹤神色隐在牢房的昏暗中,让傅诏看不真切。

只听他语气平静吐出两个字:

“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