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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二年,长安城外,十里长亭。

“旧地重游,可有所感?”亭下一个怀抱着盲杖的瞎子开口问道,声音低沉,略带嘶哑。

亭外站着一个少年郎君,青白圆领,缺胯长袍,站立如松,遥望着不远处的长安,听得询问,才收回目光,低垂着眼眸,轻轻回道:“大唐强盛,长安繁华,无人不为之向往。”

少年郎君转过身来,才看清他的面容,低垂的眸子深邃却又清亮,仿佛氤氲着漫天星辰,瑰丽而神秘。面容俊秀,英武挺拔,腰间负剑,一身读书人的气质偏偏叫人看出少年任勇的侠气。

“只可惜,庙堂之高远,人心之复杂,云诡波谲,深渊难测,我不愿为官,故远走江湖,”少年郎君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距离,远远看到了长安城内的某个人,“只是现下,不得不重回这长安,长安啊,它真的离皇权太近太近了。”

少年郎君轻叹,叹为人之不易,叹为官之艰步履维艰,也叹自己不得不再次踏进这汹涌的旋涡。

少年郎君名为李伏蝉,凉州人士,前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之子。

谁也不知道,李伏蝉又并非单纯的李伏蝉,他是穿越千年岁月的孤魂,自后世而来,逾越时间长河,降临此世。

李伏蝉前世患病辞世,再醒来,已经成为幼童,恍如大梦一场。当知道自己的父亲居然是李元芳时,恍如五雷轰顶,再见到那位心宽体胖的狄胖胖时,才知道自己来到了唐朝,来到了那个神探狄仁杰的世界。

只是,待李伏蝉降生,狄仁杰波澜壮阔的一生也几乎走到了尽头,那些属于神探狄仁杰的故事早已结束,李伏蝉甚感可惜之时,却突然听到了另一个名字:苏无名!

彼时,狄公辞官归隐,元芳追随,而苏无名作为狄公得的最后一名弟子,也同样追随恩师,伴其左右。

故自小,李伏蝉便随父习武,随狄公学文断狱,因其母乃是狄公侄女,李伏蝉便称狄仁杰为狄阿翁,幼时,也深受苏无名喜爱,受其照顾,两人感情甚笃。

后狄公辞世,苏无名才再入官途,任武功县县尉,这一待,便是十年。直至如今,被公主举荐,才得再入长安,成为那长安县尉。

只是,这长安为官,祸福难料,生死难明,稍有不慎,或许就是万劫不复。

苏无名无亲无故,其父曾为大理寺少卿,可惜蒙冤赴死,世上只余至亲恩师狄公一人。狄公在时,哪管天崩地裂,自有恩师庇护。

可狄公走后,苏无名不愿攀附权贵,更不愿动用过世恩师的人脉,故世上再无一人可照护于他,伶仃孤寂,官场沉浮,那个当年也曾意气风发的郎君,如今,虽初心不改,但也慢慢学会圆滑,谨小慎微。

浪荡江湖的李伏蝉听闻长安红茶风靡,一打听,才知道武功县县尉荣升长安县尉,他人都以为,苏无名自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可李伏蝉知道,自此起,苏无名正式卷入这大唐最可怕的漩涡中,人心之诡、人性之恶,皇权与阴谋,悬案与杀机,稍有不慎,苏无名顷刻粉身碎骨。

李伏蝉虽知道原来的故事之中苏无名步步危机,皆化险为夷,但,如今这现实的世界,怎敢去赌命运的一成不变。

苏无名无依无靠,幼时对李伏蝉极好,甚是关爱有加。如今,他身陷危机,李伏蝉又怎可弃之不管,一闻消息,便星夜兼程,赶赴长安。

苏无名,无人是你的依靠,我李伏蝉便是你的依靠,无人在意你生死,李伏蝉在意。李伏蝉手中三尺之剑,必护得你一世平安。

长安城外,十里长亭,李伏蝉遥望长安;长安城内,朱雀门上,有两人正俯瞰长安。

只听一道感慨声响起,“无人不热爱这盛大的王朝,正如无人不热爱这伟大的长安!看,一切祥和明媚,繁华如梦!”声音铿锵有力,慷慨激昂。

而另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则是缓缓升起,“越是花团锦簇,它的阴影便越是深幽难测,绚烂的大唐就像一面镜子,一面歌舞升平,而另一面,鬼影重重!”

“大胆!”卢凌风抬起手中长枪,直指苏无名,他本就对其心怀嫉妒,如今,更敢诋毁这长安盛世,自然要给他点下马威。

苏无名看着眼前的长枪,略微后仰,委屈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此乃恩师狄公语录。”

卢凌风一脸淡漠,不提还好,一提更气,面上虽不见怒容,语气却是更冷硬了几分,道:“我知道你是狄仁杰弟子,记住,以后少在本将军面前炫耀,哼!”

卢凌风收回长枪,狠狠地戳在地上。苏无名这才直起身子,两人再度眺望远方。

卢凌风说道:“你听着,前任长安县县尉武大起莫名溺死,我去现场勘察过,有诸多诡异蹊跷之处,”说到此处,卢凌风转过头来,目光直逼苏无名,“你若真有本事,就尽快查明真相,别让武县尉,死的不明不白。”

苏无名直视卢凌风,倒是不见波澜,点头应道:“了然。”

卢凌风紧跟说道:“此乃你职责所在,本将军必监督于你。”

苏无名转过头,倒是无奈,仍是回了一句:“了然。”

这时,城下朱雀大街倒是热闹起来,唐朝风俗,女子出嫁,多在黄昏,虽天色渐暮,一支不小的送亲队伍,正徐徐经过长街。

鲜红的马车行在中央,好几名身着红衣的仆人在前引路,另一群仆人则在队伍后方担着嫁妆。新郎官红衣黑帽,骑马护行,一脸笑意。街道旁的行人各自送上吉祥话,一时之间,倒是热闹非凡。笼罩在长安城上的阴霾似乎也被冲淡了几分。

苏无名二人高立城上,倒也瞧见了这一幕,虽心中满布忧虑,此刻也为下方的二人送上祝福。

谁也没有注意到,新娘马车上驾车的白衣郎君,却是满脸阴沉,看向身旁新郎官的眼神充满了恨意。

十里长亭,李伏蝉收回目光,望向倚着亭柱的瞎子,缓缓开口:“成阿兄,我狄阿翁在世时常说,长安表面繁盛,其下却是阴暗丛生,罪恶滋长,人心诡异之险恶更甚战场搏杀,此去凶多吉少,祸福难料,我并不愿你同我去赴这场无端祸事。”

成乙虽不能视物,却仍转过头来,直面李伏蝉,仿佛正直视着眼前之人。“你小子从死人堆里扒我出来时可不曾说不愿我与你同行,人吃人的战场都爬了出来,还有什么地方去不得!”成乙说到此处,却是停了下来,仿佛想到了什么,自嘲一笑,“我早就该死了,现在未死,魂却早就扎根在了地狱里,迟早会下地狱的人,何惧一死!”

李伏蝉默然,看着眼前的瞎子久久无言。一把听风刀,一双错骨手,一招楼兰斩,眼前这个沧桑而又邋遢的汉子,再也不是那个战场上战无不胜,意气风发的将军了。若不是遇见了自己,或许,活着走下战场的他,却会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江湖的某个角落。

李伏蝉心中突起激荡,仿佛被什么东西充斥,虽知成乙看不见,仍行了一个叉手礼,一躬到底,“成阿兄,人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你我战场相识,无数次交付后背,伏蝉心里早已将你认作亲阿兄,现伏蝉有至亲即将遇险,大风大浪将来,伏蝉恐一人之力无以力挽狂澜,恳请成阿兄助我一臂之力!”

不见成乙如何动作,还在几尺外的他却一个闪身来到李伏蝉身前,扶住李伏蝉还想再躬的身子,“你明知道我会的,伏蝉,刀山火海,无间地狱,成瞎子,都陪你闯一闯!”

两人不约而笑,笑声直冲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