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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巷不大,一条长巷子几乎都是姓陈。

陈小秋挨打挨骂的事很快就传开了,陈玉然也受了影响。

陈小秋就那样站在陈家小院外面,被打得跟个猪头一样,脸红肿得老高。

陈玉然一出门就碰到巷子里理发阿姨君丽。

“君丽阿姨好。”

君丽笑着回:“玉然出门啊。”

“嗯,和同学去图书馆。”

君丽感叹:“玉然就是勤奋好学,长得漂亮性格也好。”

陈玉然淡淡一笑。

君丽带着笑意,试探道:“玉然,你那个妹妹怎么了?”

“被你妈打成这样?”

陈玉然今年大一,比陈小秋大四岁。她从小被蒲幺美宠着长大,暑假回家蒲幺美甚至还亲自给她编头发。

遇到陈小秋回陈家的事,陈玉然本来就抵触这个妹妹。

现在,君丽是要看笑话,陈玉然不想理冷脸扭头就要走。

君丽见小姑娘黑了脸,眸光满是不屑,大人的面子过不去,反倒说:“你妈对你如珍如宝。可从来没见你妈动过你一指头啊。”

“怎么到你妹妹就又打又骂……”

陈玉然平时乖乖巧巧,但最不待见人说蒲幺美什么坏话。

陈玉然回:“君丽阿姨,你有空就操心操心自己家的事,别人家的事还是少管。”

君丽被呛得说不出话。

晚上,蒲幺美难得带着陈小秋出来陈家巷串门。

陈小秋埋着头弓着背,整个人缩在阴影里。

蒲幺美说:“摆出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要给谁看?”

“别恶心我!”

陈小秋抬起头,目光呆滞茫然。

一路上碰到人蒲幺美就笑着和人打招呼,知道人人好奇她这个丢在老家的女儿,蒲幺美也不藏着掖着。

指着陈小秋说:“就是她。”

“我家的二呆子。”

邻居陈爱华说:“咋这样喊。”

“孩子听了会难过。”

连平时和蒲幺美要好的君丽也说:“小秋够可怜的了,被你扔在乡下。”

“她才回来是没法和玉然比,但你也要求太高。”

蒲幺美冷嘲鄙夷的看着缩头缩脑黑瘦的陈小秋:“不是我想贬低她,好歹也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只是,她就是又笨又蠢,半点没有我的基因。”

“长得也不像我,更像是山沟沟里没文化没见识的蛮子。”

蒲幺美说这些话是当着陈小秋一字一句的说,她说:“别说和拿她和玉然比,她给玉然提鞋擦屁股都不配。”

“我也不是要这么看不起她,关键你们不知道她在家里的样子,不知道刷牙,不知道洗脚,甚至吃饭洗手都洗不干净。指甲缝里有泥,衣服内衣内裤穿几天都不知道换……”

“脖子上还有黑泥……”

陈爱华和君丽都看着陈小秋,看见陈小秋灰扑扑的旧衣,看着她藏在身后的手,看着黑瘦干巴丑丑的陈小秋,再想想陈玉然。

确实,这个乡下来的丫头根本没法和陈玉然比。

云泥之别。

陈玉然是白洁的云,陈小秋就是地上的泥。

“你们以为我想打她,还不是她偷偷藏了几千块钱。”

“钱不知道哪里来的,说是老人给的,实际上我经常看见有黄头发的人来巷子里转悠。”

唉。

陈爱华感叹,人啊,同一个妈生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陈爱华可怜陈小秋,打断蒲幺美的话:“都是自己生的孩子,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蒲幺美冷着脸,“爱华,我的孩子,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算什么,凭什么指导我教孩子。”

陈爱华年纪比陈小秋和君丽小,性子也素来软和,本来只是劝解一句话,没想到蒲幺美竟然当众下她脸。

脸红红的说:“我就是看孩子可怜。”

“可怜?你知不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再说了,你要这么好,你领回家养。”

陈爱华气结:“你的孩子我养什么,算了,我以后不说你家的事就是了。”

第二天,有关陈小秋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整个陈家巷的人都隐隐知道,乡下来的陈小秋不讲卫生,不爱干净,手脚也不干净,还和不三不四的混混来往。

还有个外号叫二呆子。

二傻子。

巷子里的人从此看见陈小秋就多看几眼,有打量看笑话的意思,也有可怜和同情的。

陈小秋自己走到哪里都不再抬起头,而是低着头挨着墙边走。

偶尔有人喊她也不再是喊她的名字陈小秋,而是喊她陈家的二呆子。

陈小秋咬着唇,嘴巴都咬出血了,硬生生不让眼泪流出来,逃也似的离开。

身后还能隐隐听见人们的议论声,她们说:“真是像蒲幺美说的那样,和陈玉然简直没法比。”

那些日子的陈小秋频繁做噩梦,在狭窄黑暗的楼梯间里,她对着天花板哭,对着墙哭,蒙着被子哭。哭得浑身颤抖,出不了气。

她不敢哭出一点声音。

因为被蒲幺美知道了,会挨打,会被扇巴掌,会被斥骂:“哭什么哭?”

“哭丧啊?我看你就是专门来咒我家的,故意在我家哭哭啼啼,谁虐待你了吗?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喝……”

一边骂一边打。

蒲幺美打人越来越狠,巴掌扇得左右开弓,还会拧人。

陈小秋身上的肉到处都是淤青。

还有陈玉豪,他还会故意挑动蒲幺美。陈玉豪告状说:“妈,讨债鬼躲在楼梯间哭,躲在厕所哭,切菜在厨房哭……”

每一句话都能换来陈小秋被蒲幺美一顿毒打。

所以,陈小秋成了一个目光呆滞的哑巴。

哭得忍不住的时候,她就咬自己的胳膊,咬出血印。

她好想好想外公,想那个慈蔼的老人。

想蒲家村的老屋,想金黄的稻田,红色的蜻蜓……

想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陈小秋无数次觉得,到陈家来是她的一场噩梦,外公蒲立德去世也是一场噩梦。

也许有一天一觉醒来,她还是在蒲家老屋的木床上醒来,她的房间是二楼靠窗那间,房间外面还有一棵大大的枣子树,枣子树长得非常丰茂,结果的时候陈小秋推开窗就能摘到发红的枣子。

外公蒲立德会说,小秋起来了,一日之计在于晨,不要睡懒觉。

陈小秋越想越痛,越想越哭,哭到睡着也会在惊惧中醒来,在黑暗的霉味中辨认出现实。

外公死了。

她再也见不到外公,也再也回不去蒲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