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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会其实大同小异。

尤其是四周围一径浓黑,舞台中央又过分灿亮斑斓。

如果不是存心来竞拍,人很容易恍惚走神。就像置身于剧院一样。

视野内灼灼光鲜,耳畔是有关“菡萏仙”的字字句句,这一幕似被呼啸而过的灯带卷走,声音也逐渐糊成一片碎裂嗡鸣。

柴善嘉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指尖那一丝余温。

或许也不叫余温。

是一种柔软。

恰似昔年某月,午后的暖阳压在书脊上,有人半梦半醒间,不忘呢喃着问一句,今日的牛乳喝过了没有……

她视线转向黑暗中未知的远处,推测着人离开的方向。

越琢磨,越是惊疑不定……

“摔疼了?”

面前不远,坐没坐相的周少君头都没转,恶鬼面具再次回到了他掌中,正被随意抛投把玩着。

柴善嘉没作声。

实则是根本没听清。

周少君扭头,因光线关系,他饱满的额至眉骨部分都浸在黑暗中,只有两只眼睛,反射了一缕不知从何处投来的光弧,流转着璀璨的琥珀色。

他轻嗅了嗅,缓声道:“什么味儿?”

未等柴善嘉回答,他便转向了一侧的绳圈汉子,“她方才撞见谁了?”

绳圈:“……?”

刚埋完人回来,不造啊?!

“领她去洗洗,这味儿忒冲,影响心情。”

柴善嘉:“……?”

不是,你是狗吗?!

她抬起袖子闻了闻,别说气味,这船工套浆洗得再干净都有一股子盐粒子的底味,除此以外,她闻不出分毫异常。

……

……

两个互相警惕的人,保持着一个僵硬的距离,强行组队从拍卖场里摸了出来。

柴善嘉斜眼瞄绳圈。

下意识抬手摸摸左臂。

她总觉得绳圈对她的态度很奇怪,又忌惮又跃跃欲试的。

活像学成降龙十巴掌后想欺师灭祖又被时不时浮起的一丢丢孝心困住……的那种拧巴感。

嗯……

不得不说这想法过于恶心了。

不想要这三孙子……

藕花深处是一座前朝旧园。

方才匆匆而来,不及细瞧。

此时虽已入夜,视野差一些,但一眼看过去,这园子竟与柴善嘉从前所见皆不相同。

整个园子的布局、建筑轮廓都十分疏朗大气,甚至可称恢弘。

类似就地取材,充分保留了原本的地势特点与原有的林木,依山傍水建了个园子,颇有一点返璞归真之感。

比时人偏爱的相对精巧的宅邸,少了些反复雕琢的匠气,却叫人一见之下,心口为之一荡……

柴善嘉之所以顺势应下要出来洗手。

主要是想寻一寻方才擦肩而过的那股气味,像极了三年未见的旧友……

“走?”

绳圈姿态僵硬,跨立在一处分岔处,实在等久了,左脚搓右脚的,才忍无可忍为自己发声。

然而,柴善嘉根本不理他。

通常一所宅院,女客盥洗会有专门的去处。

按时下的习惯一般不在待客厅北面,便是近水源周遭。

而这处园子却不好说……

柴善嘉的出发点更不好说……

她左右看看,拔腿就往园子东边更明亮处走。

“诶……喂?”

等绳圈发现她调头跑了,人都快出地图了,喊又不好喊,只得忍着气、攥着绳子咬咬嘴唇跟上。

而柴善嘉这里,却是意外穿过一道门,见到了一处建有假山石亭的莲花池。

这怕就是那株古莲所在?

然而这时,却是未见人影,先闻其声——

“……旧伤未愈再加舟车劳顿,实在有碍恢复,若就此留下病根,将来可要悔死的!

你啊你啊,这也罢了,临出来前,何故又要接那烫手山芋?”

这话问出来,另一人不知说了什么。

声音实在稀薄含糊,未能听清。

而先前态度沉痛之人又道:“……什么专为河道来?明明——

算了算了,只是哪儿就这般严重了,没了你,州府也不作安排?直等着河两岸的百姓流离失所?

再者说,这疏浚河道的事,早该在冬日里做,哪有汛期跑来通河的?都水监和州府推诿了一个多月,朝中都无人敢应。你倒好,这样了还要硬撑……”

这时,柴善嘉这边,绳圈终于默默跟了上来。

他正犹豫是否要催促。

柴善嘉扭头一记眼刀,示意噤声。

恰好,前边的对话也有了下文——

“……这事做好是寻常,做不好惹一身腥。就怕趟了泥等不到银两和帮手……”

脚步声逐渐清晰,兼有碾压草叶发出的悉悉索索。

前方沉默片刻。

再开口时,倒像嫌方才的话题过于沉重,故意调笑缓和气氛:“……说起来我那妹子,此番不叫她跟着,很是在家里闹了回脾气。

她那样儿,也就你容得。若是来年能喝上你二人喜酒,我这做兄长的才真叫放了心,咱们也更是亲上加亲……”

话说到这儿,前方繁盛浓绿的藤蔓忽被人拨动了一下,随即,现出一人一轮椅来。

是一人推着一轮椅。

推轮椅的少年肤色极白,眉目温润可亲。

观之十分眼熟。

而坐在轮椅里的人……

像是解开系带,散落开来的水墨。曾经涌动的生机肆意滚落流淌开来,从画中脱逃。

而这画因此留白过多,显得过于素淡寂寞。

少年垂着眼皮子,生机寥寥、似睡非睡。

“……你说是吧,十二郎?”

推着轮椅的人恰好弯唇说出最后一句。

柴善嘉一震。

僵在了当场。

霍十二……

怎么这样了?

那轮椅里的人,比之三年前,身量自是长了。

可,身体情况却比从前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整个人苍白削薄、气势萎靡。

在如此盛夏夜,身上竟还盖了件藤萝色斗篷,露出来的垂在扶手上的手腕,因为瘦,青色血管清晰可见,骨节也过分突出。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都像是被什么天道魔窟,四面挤压,挤得快成一张薄片了。

皇帝家也没有余粮?

不知是否视线太过直白强烈。

双方距离渐近。

轮椅上的少年突然抬头,目光自带锋芒,缓缓对上了柴善嘉的眼。

而后,未做丝毫停留,如常移开……

“……咦?”

推着轮椅的王伯冀到了近前突然止步,转头看了看柴善嘉,小声道,“小姑娘好生面熟,像谁来着?十二郎——”

“走吧,乏了。”

“哦,好。”

轮椅辘辘滚过,几乎擦着柴善嘉的肩。

二人就像从未认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