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令雪垂着眼眸,紧攥的双拳下是早已麻木、感觉不到痛楚的指痕。
这一切关叶宵什么事呢?
到现在,她才敢承认,导致她痛苦的根源,是那个从未爱过她的父亲。
“你想问什么,不必问这个流民了,”许令雪抬起头,对桑知道,“我都告诉你。”
除了没有擦拭的从额角流下来的鲜血,让许令雪看起来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仅从表情上来看,她平静的不像是一个刚刚写下断亲书的人。
桑知敛着眉心没有说话。
一旁的张右敝见桑知没有开口,便厉声问道。
“将昨晚的事原原本本的讲清楚!不要耍小心思!本官......”
不等张右敝说完,许令雪便自顾自说起来。
她说了从何处找来的这个流民,又说了自己花了什么价钱雇佣他去对许惊月施暴,又是如何跟叶清彦商量好,事后让他去英雄救美。
“这个办法是我想出来的,我是主谋。”许令雪声音淡淡的。
许惊月后怕的攥紧手心,惊讶的失声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令雪面上难得的浮现出一丝愧疚的神色。
“叶清彦想娶你,我只能出此下策。”
“是不是叶清彦逼你的?”桑知突然开口。
许令雪抿唇想了想。
她走到如今这一步,众叛亲离,是谁逼她的呢?
是不爱她的父亲?
是只想利用她的叶清彦?
是被恶念吞噬的她自己?
这时,许令雪心脏和身体各处木木的钝痛渐渐消退。
真没意思。
时间凝滞一瞬,她听到自己继续开口。
这次她从叶清挽主动结交自己开始说起,提到了叶清挽从仙人那里得到的荷包,提到了偷叶宵气运分给弟弟,提到了去叶家退亲,提到了在叶清彦的主导下做出的那些事。
张右敝和朱清正有着同情的看向许令雪。
难道是方才脑袋在地上磕的太重了?
怎么开始胡说八道了。
就连被绑着的流民神情都迷茫起来,啥子仙人?啥子气运哦?
这娘们是在给自己加罪,还是给自己开罪啊?
桑知眉头拧的更深。
许令雪说的......她全部都听懂了。
从最初到现在,许令雪丝毫没有隐瞒。
正是如此......
桑知心头笼罩的不适感加重。
许令雪似乎......不想活了。
许令雪平静的说完,又想了想,补了一句。
“我知道你今日是想拉叶清彦下水,只是他生性谨慎多疑,做事很少留下什么证据,不过单昨日一事,便有这个流民作证。”
“我曾将我们二人之间的计划,与他说过,”许令雪抬头看着桑知,“如此一来,便足够了吧?”
桑知想了想了,说道:“你虽雇佣流民伤人,却也是受人胁迫,罪不至死。”
许令雪微微一愣,勾起唇角笑了笑,没有说话。
桑知继续皱着眉,隐晦着说道:“你腹中......不要轻易生出死志,生命珍贵难得......”
许令雪左手轻轻摸上小腹,嘴角的笑容有些惨淡。
“没了......”
她眼角湿润:“昨夜回家我同父亲道明此事,他对我......下了重手......”
“虽然没有看大夫,但是我能感觉到......她不在了......”
桑知彻底噤了声。
她再没有立场劝慰许令雪。
就算活下来,她能何去何从?
没了许家,没了未来夫家,没了孩子,没了清白......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许令雪看向朱清正,低声呐呐的说了句抱歉。
突然拼尽全力,撞向一旁朱红色的柱子。
“堂妹——”
许惊月尖声大叫。
她被眼前的场景吓到,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桑知在许令雪抬脚的那一刻,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伸出手却没有选择拉住她,桑知任由自己的掌心蹭过她的衣角。
桑知静默垂眸。
最后奔跑的两步,许令雪像一只折了翼的蝴蝶。
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朱清正和张右敝早就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
刑问审讯时,什么折磨人的手段都有,最后扛不住的也大有人在。
在牢狱中,撞柱自尽,已经算是一种干净又体面的死法。
通政司的衙役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不用等朱清正说话,他们就自觉自发的将许令雪的尸体抬下去,又拿来了清水和墩布,很快便将通政司的大堂打扫干净。
短短一刻,许令雪就像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许惊月自从喊出那一声堂妹之后,整个人站在原地抖得厉害,再说不出一个字。
桑知也突然觉得很厌烦,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
她突然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许令雪撞柱而死,心底满是对这世间的哀伤和失望,眼睛都不曾闭上,魂魄自然也离不开。
桑知甩出一张符纸,将她的魂魄暂时收进腰间的香囊。
她面上带着淡淡的不耐烦,声音比方才还要淡,拧眉瞥向地上的贼人。
贼人感受到他的视线,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发紧,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你刚才也听到这位姑娘怎么说的了?待会儿张大人会通传叶清彦,你是重要人证,”桑知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知道怎么说的。”
贼人顿时点头如捣蒜。
“我知道!我知道!”
空气中弥漫上一股淡淡的尿骚味。
被桑知看了一眼,他便吓尿了。
贼人这会儿对桑知的恐惧已经到达了巅峰。
他亲眼看着桑知三言两语,将通正大人送进大牢。
又轻飘飘地说了问了句话,又让一位姑娘撞柱而亡。
那姑娘的血洒在他的脸上,还是温热的。
贼人突然对生命生出一股无限的眷恋,他从未像现在一般一样想活着。
桑知点点头,转头看向张右敝。
“张大人,一会儿还要劳烦你传召叶清彦,后续的定罪事务便麻烦你了,我这会儿有点累了。”桑知语气恹恹的。
“你带着许小姐先回去吧,这里一切交给我,我绝对给许小姐一个公正。”
“嗯。”
桑知应声。
只要叶清彦能被定罪,就有由头将他赶出侯府。
桑知便带着受到惊吓的许惊月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