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殷天逸将马车停在了京郊山下的一座农庄外,然后扶着明月下了马车。
明月看着眼前连绵无际隐在黑暗中的山脉,黛绿色的春树散发着勃勃的生气,这一处村庄虽是破败些,但好在有景有花,诗意盎然。
明月本就满腹才华,喜欢和殷天逸谈诗作画,她在心里畅想着今后郎情妾意的日子,眸底溢满了幸福。
殷天逸的宅子虽破败,但也是这个村里最大最宽敞的了,足有四间大毛坯房。
明月不是不知道殷天逸的财力,她的期许本就没那么高,再加上近日还嫁妆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殷天逸能给她一个落脚的地方,她已经很满足了。
殷天逸牵着明月,两人一起进去,明月担心殷天逸沉默是不好意思了,于是体谅道,“天逸,我们要住这里吗?太好了,这里一看就亲近大自然,”她陶醉地深吸一口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诚不欺我!”
殷天逸眼睛一亮,惊喜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所以特地找我一个朋友,借他家一间偏房住些日子!”
借住?
明月懵了懵,下意识又看了眼眼前的土坯房。
这种房子,还需要借住?
明月的喉咙有些涩,殷天逸像是没注意到,牵着她进去,快走几步,“明月,快点,看我为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两人走的太急,明月脚下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她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殷天逸拽走了。
二人走进偏角的一间小屋子,远远看着,黑漆漆的,然而一走进,突然迸出烛光,与此同时,柳潇潇,殷天朗欢心雀跃地看着她,简陋的屋子里,布满了红绸红烛,屋子中央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套喜服。
明月意识到什么,眼眶一红。
殷天逸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明月,对不起,现在的我给不了你凤冠霞帔,但是今后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明月捂着脸,连连点头,泣不成声。
柳潇潇跑过来,拉住她,“好啦好啦,别哭啦,今天可是你的大喜之日,你要高兴一点,来,我给你换衣服,等着拜完堂,你就是我的亲嫂嫂了!”
明月喜极而泣,看着一室跳跃的烛光,感动异常,此时,那些隐匿的酸涩和忧虑已然一扫而空,山夜的冷寂也仿佛挥散而去,她,陆月婵,今后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有人在茅草屋里笑,有人坐在椒房暖床上……哭。
呜呜,好饿。
黑豆已经被沈檀兮安排去小厨房偷一碗莲子羹垫垫肚子,为了看起来体面优雅,婚房的吃食在太子来挑红盖头之前,是不能动的,显得她很没出息。
黑豆还算麻利,很快就端着热羹进来了。
伺候着沈檀兮吃完,青豆忙活着给她漱口,补上口脂。
刚补完,绿豆就急匆匆进来了,“小姐,太子醉了!醉了!醉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绿豆的话音一落,主仆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醉了?是不是就不会找她算账了?
旁边的喜娘嬷嬷听见,还以为沈檀兮不乐意了,连忙解释,“没事没事,咱们宫里有上好的醒酒茶,等太子殿下回来,喝上一碗,保管不耽误事!”
别!
沈檀兮扁了扁嘴,温声道,“几位嬷嬷站久了,要不先出去吃些东西?若有人问起,就说本宫允许的。”
嬷嬷们互视了一眼,出去吃些酒也不算犯忌讳,更何况是太子妃的恩典?几人思忖着婚房暂时没人来,太子妃也有人伺候,于是推辞了几下,欣然应允,走时几个嬷嬷忍不住小声蛐蛐,“你们这些东宫的有福了,太子妃娘娘温蔼仁善体恤下人……”
外人走后,绿豆把探听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宣王妃没来。”
“宣王脸色特别难看。”
“好多人都背后蛐蛐他们!”
“崔夫人真哑了,崔鄞被崔家人孤立了!”
“沈竹蘅那双眼睛都快挂太子身上了……”
“哦?”沈檀兮惊讶。
东宫。
明绪帝和太后皇后亲临,众宾畅饮,觥筹交错。
陆璿一向冷酷严肃,倒是难得有机会和他喝酒取乐,故文武百官借着机会,壮着胆子,多灌了几杯。
几个王爷见状,也来凑热闹,灌到最后,陆璿走路都晃荡了,明绪帝一看这样不行,再把他儿子喝死,于是肃着脸打断了。
亲爹的维护,陆璿淡淡一笑。
明绪帝看着陆璿脸上的笑,心里却莫名有些酸,他的儿啊,自小颠沛流离,不受爹娘宠爱,年近双十,才娶了亲。
好在娶到的是他的心上人。
他面上不显,但父皇的维护,他必定也是开心的吧?
明绪帝原本对陆璿的猜忌和忌惮一瞬间扫空,他决定,今后要平等对待陆璿和陆鄢,都是他心爱的女人的儿子,他怎么能厚此薄彼?
况且,璿儿过去的锋锐和城府,他也是才知,情有可原。
明绪帝让人将陆璿送回婚房,其余人接着喝。
陆鄢看着陆璿被人扶着离开,握着酒杯的手蓦地攥紧。
纳吉,纳征,亲迎,拜堂……入洞房。
从今以后,他的青梅,彻底和他毫无干系了……
今夜的酒,好像都流进了心里。
有些酸胀积压的沉闷感。
对面的襄王意味深长地笑,“四弟是哪里不舒服,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一桌子兄弟闻声都朝他看来,齐王更是缺德,一把拦住陆鄢的肩膀,喝得醉醺醺地嘴朝他打了个酒嗝,“嗝……四,四哥……你说,你说实话……沈檀兮嫁了,嗝……你……后不后悔?”
鼻间是浓烈的酒臭,伴着尖锐的问话,陆鄢本就不舒服,闻言更是难受到想吐,他忍着,屏住呼吸,把齐王推开,厉眸,“六弟自重!”
襄王拧眉斥道,“你又吃了酒撒疯是吧!”
齐王被接连数落,清醒了些,朝陆鄢告了歉。
陆鄢不想在这里待了,起身离开。
东宫的热闹喧嚣渐渐远去,陆鄢脑海里却始终回荡着齐王的话。
后不后悔?
他忍不住恶劣地想,他有何后悔?
他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沈檀兮嫁太子,不过是为了生存,太子娶她,亦是为了报复。
他们……都非得偿所愿。
他已足够幸运,不该再贪图那些有的没的。
……
婚房门口,本跌跌撞撞,步履不稳的男人,突然直起身子,犀锐的眸睁起,一片清明神朗,哪还有一丝醉意?
搀扶他过来的裴满满和孟剑松手,裴满满同情地瞥了一眼朱甍斗拱,红袖添香的婚房,暗暗咽了咽唾沫,“三哥,收着点,她虽然可恶,但好歹是个娇滴滴的女子……”
陆璿侧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裴满满瞬间投降,“算我什么都没说。”
裴满满连忙遁走,像是怕被血溅到似的。
孟剑低着头,在外面守着,看着陆璿,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