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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除夕守岁宴的规矩,族长要先发表致辞,带着所有男丁祭祀祖先,等把几十条规矩都行完,子时也快到了,然后,才能享用这场盛宴佳肴。

饿着肚子,吹着冷风,在外面坐上大半夜,估计只有小孩子才会觉得有趣。

族长大人的吉祥话也没什么新意,看张也成那个听得打瞌睡的样子,估计年年都是老一套。

“且得说上好一会儿呢。”张也成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小声说:“族长没往咱们这边儿看,二哥要不睡会儿?祭祀的时候我再叫你起来。”

“明年我就不来了,今年多听一会儿,无妨。”

张惊浪这么说,目光果真一刻不移地仰视着族长。

张也成忍不住奇怪,怎么他今日转了性子?

年年如是的吉祥话,有什么可听的,让他听的这么入神?张也成昏昏入睡前,是百思不得其解的。

可事实就是,今年的“吉祥话”……甚有新意。

族长张瑞桐在末了,当着族中男丁宣布,对于张家最重要的那个日子已经到来,他们打开了那只龙纹石盒,取出了当年被封印在石盒中的婴儿。

“他还活着!他活了三千年!他是我们张家的圣婴!”

张瑞桐的声音老迈却难掩激动。

张家人衰老极其缓慢,一生中的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会维持在青年的状态,而张瑞桐现在的面貌已是中年,这说明他的生命将在几年后走到终点。

狮群里只能有一头公狮子成为领袖,但领袖变得苍老,就会有其他强壮的公狮子妄图且时刻准备取代他。

张惊浪带着凉薄笑色的眼神一一掠过张瑞桐,张瑞山,张瑞岩……现在的张家,早已不是族长的一言堂。

管着财政的张瑞山,在海外虎视眈眈的张瑞杰,还有隐而不发的棋盘张,每一个,都是日日夜夜悬在张瑞桐乃至整个张家头顶的利剑。

张家的每一个人,都在追寻长生。

但没有一个张家人,见过有谁长生。族谱中记载寿命最长的张家先辈,也只活了三百年。

可是现在,却有一个婴儿能在龙纹石盒中,活过三千年。

然后,跨越这三千年的历史长河,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在这个年代,在坚船利炮下变得岌岌可危的国家,张家这样原始而封建的家族本就在衰落的边缘徘徊。

圣婴的出现,无疑是给所有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所以,无怪乎张瑞桐会这么高兴,借着除夕家宴向族人分享着这个好消息。

当张瑞桐击掌示意,让一个家仆把圣婴抱出来时,整个同善堂不出意外地沸腾了。

看这场面,张瑞山的那张请柬应该是他独一份儿的,怕他不来,所以干脆说了缘由。

张也成也张大了嘴,做出惊愕的表情。

张惊浪看到他的样子,演技夸张到虚伪,不如不装。

而张惊浪自己,说惊讶多少也有些,但他看到那副针法独特的大红襁褓时,便全然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曾在他的屋子里短暂安睡过的小小婴儿,他终究是无法留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以另外一个身份“重生”。

不知张瑞桐是怎么想的,说完了致辞,竟抱着那个孩子来到了次桌。

张瑞桐瞟着他,说:“老二,你也瞧瞧圣婴,这鼻子眼睛,像不像咱们张家人?”

像,怎么不像?

这孩子,像极了小时候的张佛林。

张惊浪在站起来的同时用桌布擦了擦手上的橘子汁,笑眯眯道:“这本就该是咱们张家人,怎么能不像?不过……族长准备让他排哪一辈?”

他知道张瑞桐在出言试探,那他便给张瑞桐一个态度。

张瑞桐也不知信没信,精明的眼睛在他脸上逡巡片刻,方道:“都说了是圣婴,按现在的辈分排就不妥了。嗯……就当他是海字辈吧,不必取名字,反正过不了几年还得改。”

最后一句话别有深意,但张惊浪只当没听见。

他回头看一眼张也成,故意撞了下肩膀,说:“海字辈,那就是咱们的侄子了。成子,大过年的,当伯伯叔叔的得有点表示。”

张也成看看他又看看张瑞桐,状若无事地掏出一串钱来,然后开着玩笑说:“二哥,我看你那荷包都空了,你表示什么?”

“这不用你惦记,我还能给不起?”

说着他就去摸荷包,好像如张也成所说,里面早都给空了,摸了半天,掏出来一块羊脂白玉麒麟坠,用皮绳穿着的,亲手给婴儿戴上。

“幸好还剩最后一个。”张惊浪惭愧地笑了笑,像给自己找补似的,跟张瑞桐说:“这可是咱们张家货真价实的麒麟儿,戴这个正应景。”

麒麟血,麒麟儿,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微微冒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血肉里,张惊浪用疼痛提醒自己,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笑颜,直到张瑞桐抱着孩子离去。

来同善堂前,他曾无数次地希望,这枚吊坠不会有送出去的机会——只是破灭了。

见了圣婴,之后的环节便没有什么特殊的了,祭祀了先祖,喝了守岁酒,新的一年正式宣告开始。

张惊浪推说自己耐不住寒冷,跟张瑞山打了招呼,悄悄离开。

回去的路不长不短,但相对偏僻,路上只偶尔能碰见几个出来放烟火的本家小姑娘。转过后山的山坳,就真正是荒无人烟了。

张惊浪手里提着煤油风灯,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抗议,像是下一刻就要炸开。

就在这时,前方窜出一道黑影。

他蓦然顿足,警觉地环顾着四周,听见了左前方一个绵长的呼吸声。

“出来吧,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张惊浪沉声道,“别浪费时间。”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很快走了过来,在两步之外停下。

煤油微弱的火光映照出一双狗皮靴子。

“为什么执意改变计划?”男人似乎有些愤怒,“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们的事。如果你想反悔,你不会比你那个弟弟下场更……”

话音未落,油灯先落。

男人来不及反抗,就被轻易制服,半张脸都被按在了雪窝里。他不敢尖叫,怕被别人发觉,也怕张惊浪真的失控。

“再敢胡说八道,别逼我杀了你。”

如果此刻有人经过,定会对张惊浪近乎癫狂的举止惊愕不已……可惜没有。

“我们是在合作,可我不是你的属下。我即便杀了你,你们也还会派新的人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