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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让副官发现异常,朝兮初五时又回了张府,留下伙计照料陈皮。只在白天副官离府后,才回来看看。

陈皮到底是年轻,且朝兮去救的及时,伤势恢复得很快,很快就能起床走动了。

如此过得小半个月,副官收到消息,说张启山将于正月十五一早,坐火车回到长沙。

鹿活草拍是到了,可张启山在拍卖会上连点了三次天灯,的确如去之前所说,几乎赔上了整个身家。

朝兮摸着手腕上的二响环,深感自己英明睿智。

他提前一天离开了张府,次日一早,候着二月红携夫人回府后,便把陈皮送了回去。

被关在监狱里反省的徒弟伤痕累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二月红不可谓不惊讶。先安顿好了妻子,又安排了下人去熬药,方在花厅里接待了朝兮。

朝兮漫不经心地喝着茶水,陈皮则乖巧又可怜地跪在二月红面前,说起自己是如何被陆建勋强行带走,如何被严刑拷问,如何趁人不备逃离,又是如何被恰巧路过的朝兮救起送医。

字字句句,也算合情合理。

但二月红仍有疑虑。

“……既然谢老板救了劣徒,为何不告知副官,或者直接送回我府上,直到今日才……”

朝兮放下茶碗,神情自若地说:“那陆专员既然能从监狱里把人带走,自然也能寻到红府来。副官都挡不住他,你府上的管家下人又能做什么?我与红二爷素无往来,留在我那里养伤,陆建勋再想不到的。只等军爷归来,我才敢送他回府。”

二月红接受了这个说辞,拱手致谢:“劳谢老板仗义相救劣徒,我感激不尽。”

朝兮虚虚扶了一把,凤眸微眯笑声泠泠:“红二爷说这话可是高看我了,我不是什么仗义之人。我这个人啊,做什么都要落在实处,你要是真想感激我,就来点儿实惠的。”

这年头,无尽的感激就是不如有尽的金条来得纯粹有用。

二月红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不过此去北上与张启山和齐铁嘴同行,也听说了不少关于朝兮的逸闻趣事。

与朝兮这样的人,做朋友难交心,不若明码标价的交易,彼此安好,两不相欠。

二月红遂让管家开了金库,取了十根大黄鱼作为酬谢。

朝兮毫不推辞地领受了,并道:“红二爷大方。往后长沙城里做生意,低头不见抬头见,还请红二爷多关照。”

二月红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说:“谢老板做的生意,我早已不沾染了,不过若谢老板逢着什么难处,我能帮得上忙的,谢老板尽可以开口。”

“那我希望永远不会有向红二爷开口的一日。”

朝兮勾了勾唇,只用眼角余光瞥着陈皮,起身告辞。

出了红府,朝兮没有回住处,也没有回书局,而是让伙计把车开到张府去。

张启山自北平归来,顺利带回了鹿活草,预计出了正月冰雪消退,就会再去一次矿山。这回有二月红同行,当更有几分把握。

无论如何,也该去给张启山接个风。毕竟,买卖要做的长久,可不能少了人情世故。

朝兮自认为这就算很给张启山面子了——看在大黄鱼的份儿上——但让他在寒风凛凛的冬日去火车站亲自接风,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也算是张府的熟客了,门口的亲兵并没为难他,确认身份后,打个电话禀报一声,就客气地放了他的车进去。

伙计在车里等着。朝兮独自进了洋房,副官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迎接他。

越过副官,迎面瞧见解九和齐铁嘴。他们还没回去,正坐在客厅里喝茶,张启山在主座上,似乎有几分不耐烦的神情。

“军爷一路辛……”

一句话没说完,朝兮忽然留意到在场的还有一个娇小的身影,闻声转了过来,竟是个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容颜娇媚,明眸皓齿,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子灵气。

他的后话便成了惊讶:“这位是……”

而那少女瞧见了朝兮,亦为他的容貌而有短暂的失神,迟疑道:“这位是……”

两人同时开口,问的也是同样的问题,不免有些尴尬。

齐铁嘴与解九相视一笑,站起来指着朝兮介绍:“这位是谢朝兮谢老板,是佛爷的……朋友。”

朝兮真想反驳一句:谁是他的朋友?

齐铁嘴又指着少女,道:“这位是尹新月尹小姐,北平新月饭店的大小姐……”

“什么小姐?”尹新月回过神来,不满地纠正齐铁嘴,“我是他的夫人!”

作为被尹新月点到的那个“他”,张启山面色不豫,齐铁嘴却乐不可支,假装打嘴:“是是是,这位是佛爷未过门的夫人……”

朝兮听齐铁嘴说了此去北平的经历,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张启山在火车上抢了一个叫彭三鞭的西北豪客的请柬,却不知那彭三鞭本是要去向新月饭店的尹大小姐求亲的。后来阴差阳错,他们结识了尹大小姐,多得相助,又拍走了被视作尹大小姐陪嫁的三味奇药……总而言之,这门亲事算是稀里糊涂地定下了。

他瞧着那尹小姐对张启山的腻歪劲儿,想必是真得相中了,才不惜离家远行、千里追夫。

而张启山能得到新月饭店大小姐的垂青,且又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也算是艳福不浅。

当下,他便拱了拱手,含笑道:“军爷与尹小姐,啊不,与夫人这段千里姻缘一线牵,当真羡煞旁人,我在此道喜了。”

随着他的动作,没有扣上袖扣的衬衫衣袖滑脱至手肘,露出左腕上的二响环,银色的光芒倏然闪过张启山眼前。

张启山抿唇瞧了半晌,方沉声说:“尹小姐年少心性,你莫要当真,免得坏了女儿家的清誉。”

朝兮还没来得及回答,尹新月柳眉倒竖,快人快语道:“张启山,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你点了天灯、拍了那三味药材,也是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打败了彭三鞭,如今全北平都知道你是我的夫婿,难道你想不认账么?”

张启山神色平淡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向你解释很多次了。我已许身家国,立志戎马一生,无力无心担待尹小姐的终身,尹小姐实在无须将大好年华蹉跎在我身上。”

“张启山你!”

尹新月究竟是个女孩子,又急又气,白皙的脸蛋上腾起两朵红云。

看解九和齐铁嘴的神情,联系张启山的话语,这样的争执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朝兮瞧了瞧张启山,又瞧了瞧尹新月,不禁思索这世间,情之一字,令人费解。

按说这位尹小姐虽有些任性,但人品家世样样拿得出手,且于张启山等人有恩,怎么张启山好像一点儿也不把她放在心上?

纵使朝兮没有喜欢过女子,也要暗暗骂他一句“不知好歹”了。

转念一想,张启山既然能将尹小姐带回长沙,至少还是不讨厌的吧。或许是他当兵当傻了,真的一心报效国家,不想拖累尹小姐?

朝兮被自己脑补的剧情说服了,仔细想想他跟张启山也算沾亲带故,关照关照后辈的终身大事也是该当的——更何况是会给自己大黄鱼的后辈。

于是他笑盈盈地插进了对话里,一边安慰着气不打一处来的尹小姐,一边劝说张启山:“军爷何必如此绝情呢?尹小姐一往情深且不说,你二人的婚约在北平人尽皆知不可擅自更改也不说,单说尹小姐这份儿千里随行的气魄,就值得钦佩。”

一口一个不说,可偏偏都说了,张启山的脸色赛锅底黑,吓人得很。

朝兮继续说:“再者,尹小姐对军爷有恩在先,恩人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之处,军爷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好歹把尹小姐在府中好生安顿下来不是?”

尹新月瞪了张启山一眼,欲说还休,仿佛在随声附和“就是就是”。

朝兮清了清嗓子,笑容满面地续了下去。

“至于能不能成就美满姻缘,此为天定,我等闲人,只好等着消息喝喜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