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落清一身碧落色直裾,站在寸心堂内,手捧一本《诗经》。
学生们摇头晃脑地跟着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一个穿杨妃色衣裙的小姑娘,戴了一头珠翠,举起来她的小手。
落清停下,看向她:“游意,怎么了?”
那小姑娘家里头经商,姓胡,名游意。
“老师,什么是伊人呀?”
“伊人是日思夜想的人呀。”
胡游意还想不明白:“老师,什么是日思夜想的人哇?”
“你们,是老师日思夜想的人。陛下,是老师日思夜想的人。天下百姓,也是老师日思夜想的人。”落清卷起书,若有所思道。
胡游意歪歪头:“那老师就是我日思夜想的人啦?”
小姑娘们哄笑起来。
落清忍不住走过去,捏捏她的脸:“是呀。”
“老师又不喜欢陛下,怎么陛下会是老师日思夜想的人呢?”一名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道。
阳光照在她的冲天辫上,熠熠生辉。
落清记得这小姑娘叫许万里。
她以前的名字,许招娣。
她总是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脸上灰扑扑的,但是读书是最认真的。
落清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她趴在窗台外听课,听得入了神,连落清走到她身后去都没发现。
直到落清拍了拍她,她才回过神来,见是落清,吓得六神无主,求落清不要赶走她。
落清摸了摸她的头,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以后她可以进来听。
后来有一天,她找到落清,问落清她可不可以改名字。
落清问她想改什么名字。
她说想叫许万里。
扬鞭万里去,谒帝入明光。
书院就多了个许万里。
落清看着她:“因为陛下的言行关乎万民,所以万民之哀乐,就是陛下之哀乐,万民之哀乐,我怎么能不日思夜想呢?”
胡游意嘴角向下瘪了:“老师,可是我关心不起来万民,我只能关心我养的小猫好不好。”
落清摸摸她的头:“小猫也是万民的一部分呀,人各有志,行己所愿,这就好了。”
胡游意好像明白了什么。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
“刚才我所言,只是我一人之见,大家对《蒹葭》还有什么看法,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下次上课,大家说一声。对了,走之前记得把上次的课业交上来哦。”落清合上书,结束了今日的授课。
“老师再见。”胡游意将课业放到落清前面的桌子上,朝着落清鞠了一躬,第一个冲出了书院。
“游意再见,慢点走……”落清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气。
“老师再见。”
“倾阳再见。”
“老师再见……”
落清将她们交上来的作业一份一份收好,这时候,胡游意又冲回来了:“老师,外面有人在等你!”
落清一边整理手上的宣纸,一边道:“谁呀?”
胡游意嘻嘻一笑,在原地跳了两下:“是大英雄!”
落清早已经习惯胡游意的嬉皮笑脸,整理好宣纸往外走:“什么大英雄呀。”
胡游意在前面蹦蹦跳跳:“老师快来,你看到就知道了。”
提裙跨过书院大门,落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孔雀蓝暗纹圆领袍,宽肩窄腰,身姿挺拔,长身玉立,站在阳光下,看到落清,眼睛里绽放出点点光华。
桓殊戚见到落清出来,走上前几步:“小清。”
“是吧是吧,是大英雄!”胡游意还在叽叽喳喳,对着桓殊戚,“哥哥,我把我们老师叫出来。”
桓殊戚蹲下来,摸摸胡游意的头:“哥哥谢谢你,这个给你。”
桓殊戚张开手,手心里是一颗玉珠。
胡游意一见玉珠眼睛都亮了:“谢谢哥哥。”
胡游意拿过玉珠,蹦蹦跳跳地走了。
“你是怎么说服她通风报信的?她可是最难哄了。”落清走到桓殊戚面前,向他伸出手。
一如他们十四年前初见,小姑娘向脏兮兮的小男孩伸出手。
桓殊戚怔了一瞬间,轻轻搭上落清的手,站了起来。
不过今天桓殊戚的脸白的奇怪。
桓殊戚是不会说出去,知道自己今天来见小清,昨晚一夜没睡着。
今早去敲段芷兰的门,段芷兰顶着乱发起来开门,刚要骂人,就看到了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桓殊戚。
段芷兰就跟见到了什么稀奇事一样,盯着桓殊戚看了好一会,然后捧腹大笑。
桓殊戚无奈道:“阿娘……”
段芷兰这才忍着笑给桓殊戚拿了珍珠粉。
段芷兰知道自己儿子呆,没想到这么呆。
桓殊戚将粉敷了又敷,生怕有一根头发丝不完美。
少年的手十分温暖结实,手上有厚厚的茧子,让落清心跳快了几分。
大约只是因为太热了。落清如是想。
松开手,落清将手藏到身后。
“她很可爱啊。”
落清赞同:“对啊。哎,你怎么来了。”
桓殊戚低头看落清,六年不见,桓殊戚已经比落清高出了许多。
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脸红扑扑的,像喝醉了酒。
“我去的时候,凤姑娘刚回来,说你还在书院,我就来了。”两个人并排走在街上,落清手里还抱着作业。
桓殊戚伸手,落清自然而然地将课业放到了他手上。
落清转头看他:“恭喜啊,桓小侯爷,年轻有为啊。”
桓殊戚看她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了:“尚书郎也是。”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不是跟斯年一起吗,怎么没等他?”
“他?好像被丞相在府里骂了,人家家事嘛。”
落清笑容更加灿烂:“这小子怎么又闹幺蛾子了,又被章大人揍了?”
桓殊戚小声道:“听说是,把丞相大人种的花给好了。”
“噗”落清哈哈大笑起来,“他自三年前,就想着薅那棵花,这么多年,让他薅到了?”
“三年前?”
“那花的种子呀,是宁义侯伯母,之前寄给我的,我不爱打理,就给了斯年打理,结果让丞相据为己有了。
“斯年愤愤不平,老想着抢回来,丞相平时跟宝贝似的,这不,总算让斯年成功了。”
“想不到章二公子居然是这样的妙人。”桓殊戚侧脸,看落清眉飞色舞,有种恍若在梦里的感觉。
“可不是,他可比他哥哥有趣多了。你是不知道,我那个前夫,要多无趣有多无趣。”落清絮絮叨叨,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章小将军?”
“对呀,他正好回来了,改日你可以见一见,跟你一样的呆瓜。”
桓殊戚煞有介事地摇头:“哪能有我呆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