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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归家门易琼遭讥讽 寻脂粉郎君醉红颜

中军大院里,张德继接过俞三福递过来的圣旨,俞三福面无颜色,只微微的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张、俞二人都看到了萧辰将死的模样,没想到临了了还要被活人猜忌,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愤恨和同情。

“俞中使可知道萧辰现在怎么样了?”

“诶!”

“虽说在宫中,可陛下为了免生事端,对此事慎之又慎,还望将军切莫外传啊!”

“中使放心。”

“某家估摸着,萧郎君亦非没有转机,只不过希望渺茫啊,屠先生那边已经尽力了。”

张德继听后点了点头。

“将军不要担心,萧辰被抬到南阁已有十日了,若是屠先生回天乏术,想必早就过来禀告陛下了。”

“也罢。”

“如今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有劳中使。”

如此,二人点头作别。

俞三福前脚刚走,只见易琼急匆匆的跑到了堂内。

“戍卫易琼叩见将军。”

易琼俯身跪地行了军礼。

“青云请起。”

张德继扬手示意。

“将军,某听说韦将军已经回到了京都,可我并没见到萧辰,将军可知道其中有什么变故吗?”

虽说易琼是个急性子,可遇到事情也学会了讲些分寸,毕竟他不熟悉宫中上层的人,只能过来问问张德继了。

张德继眨了眨眼。

“你早晚都要知道,现在告诉你......也好。”

易琼听后愣了一下,凑上前来。

“还请将军明示。”

“萧辰在湘、江二州拉拢贿赂大小官员十数人,如今朝中弹劾奏折已经堆积如山了。”

“陛下出于无奈,也只得封了你们府宅。”

“那萧辰他人呢?”

易琼问道。

“我只能告诉你,他一时半会还不能露面。”

“至于什么时候能见你......”

张德继说完轻轻的摇了摇头。

易琼听得云里雾里。

“将军为何这样说?难道......”

“就这样吧,等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道。”

“可是......”

“好了!”

张德继提高了音量,说完便将身子转了过去。

易琼见状后也不好再问,但心里清楚,张德继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却不能跟自己说。

于是看了看张德继后便拱手退去不说。

张德继随即将茶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来人!”

“末将在。”

门外的韦铎听声后挺身来到了堂中。

张德继回身一看是韦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韦铎本来是奉命配合萧辰传递新政相关的往来信件,只因西部州郡发生水患,便将此事搁置了。

而韦铎是个行伍之人,重情重义,对于革新虽然将信将疑,但对萧辰这番革新壮举还是十分钦佩的。

如今听说萧辰贿赂官吏的消息,心里不由得气愤非常,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于是韦铎只能在心里暗自骂着萧辰的虚伪做作。

“你带上几个人,到别院那边守着,一定要把索虏所赠赃物看好。”

“萧辰贿赂官吏,至今仍未归案,你盯紧点儿,不要让闲杂人等出入别院。”

“属下领命!”

说完,张德继递过了圣旨。

韦铎接过圣旨,便气鼓鼓的带着人赶去了别院。

易琼经过白天的询问,心中实难平静,如今萧辰的行踪甚至是死活都不知道,也不懂张德继卖的是什么关子了。

如此,他于晚间抱着半坛浑酒晃到了别院的门外。

“呦,这不是戍卫郎易琼嘛!”

易琼眯眼瞧了瞧,说话的正是一同戍卫津阳门的李敢。

易琼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是自家的大门后闷头就要往里走。

“哎!”

“张将军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李敢朝头上拱手说道。

一旁的同僚武平见了也无可奈何,只是拉了拉李敢。

“易琼就住在这,上边也没说不让他回家啊。”

“我们奉旨行事,若是赃物丢了,你我吃罪得起吗!”

李敢对同僚的劝解毫不理会。

“怎么?某回家歇息,是犯了哪条律令吗?”

易琼瞪着眼说道。

这会儿的易琼肚子里灌满了浑酒,想想白天的事本就郁闷,又见到了李敢这个狗东西,心里便已怒了五分。

“你说呢?赃物就在院中,你进去了,东西丢了怎么办!”

“你所言,是什么赃物?”

易琼盯着李敢问道。

“你家萧侍郎吃里扒外,勾结索虏,难道你不知道吗?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砰”的一声,易琼把酒坛摔到了地上。

“嘿呦!吓唬我啊?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会几套拳法就目中无人了,这可是在京都!不是你这蛮狗撒野之地!”

李敢抱着手臂回应道。

易琼双眼紧闭,怒气如万丈狂澜般涌上心间。

说时迟那时快,易琼一个健步,上前便将台阶上的李敢薅了起来,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扣着他的裤裆,毫不费力的将他推到了大门上,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此时李敢的眼睛里已灌满了血丝。

一旁的武平急忙过来拉架。

“易琼,你快放手啊!断不可鲁莽!”

要说李敢也不是白给的,攥着拳头就向易琼捶来,可任凭他如何捶打,易琼就是不撒手。

没一会儿,李敢就憋的满头青筋,两腮胀的像猴儿屁股。

“住手!”

韦铎从院子里跑过来喊道。

“我们是奉命行事,易琼不可胡来!”

易琼听后长吸了一口气,手中一抖,而后“噗通”一声,那李敢一下子就被甩到了一丈之外的柳树底下。

再看易琼,眯眼盯着韦铎。

“少丞也觉得萧辰是小人吗?”

“易琼!你醉了,快进去歇息吧。”

韦铎挺身说道。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呵呵呵!贤弟啊贤弟,正如你所言啊!”

韦铎无奈的摇了摇头,虽说对萧辰有成见,可是易琼的为人他还是很清楚的。

如今因为公事把关系闹得这般紧张,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一边的李敢抬着手想要叫住韦铎向他告状,韦铎斜眼看了看他,拂袖离去不说。

皇帝正于勤政堂批阅奏折,只见显阳宫的寺人跑来禀告。

“启禀陛下,永康宫传来消息,说公主今晚尚未回到寝宫,丁贵嫔已经差人去寻了,特地派小人过来禀报。”

“什么?”

“快去叫张德继!”

“是!”

“陛下......”

俞三福凑上前低声叫道。

“陛下稍安。”

而后俞三福便将前几日在南阁里看到嬛儿的事情告诉了皇帝。

“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

皇帝听后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哎!自古难渡是红尘!”

说完,便让俞三福叫回了小寺人。

“你先回去吧,告诉夫人,嬛儿在我这,让她放心。”

“是,小人告退!”

“你再去南阁看看。”

陛下看着俞三福说道。

“是!”

此时已是深夜,本该熄烛的南阁依然灯火通明。

屠前辈接过嬛儿给萧辰喂药的空碗,思索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公主,夜色已深,你该回去了。”

“不,我要在这等他醒了。”

“公主万万不可!”

“你贵为公主,如此任性岂不坏了规矩。”

“要是人不在了,要规矩还有什么用呢......”

嬛儿盯着萧辰,一秒钟也不忍挪开。

而后抹了抹眼泪,抓着萧辰的手不忍放下。

“陛下乃一代明主,克己守礼,以身作则。作为皇族公主,你要多为陛下分忧才是啊!”

听了屠老的劝说,这才缓缓的退了出去。

屠前辈正送着嬛儿,只见俞三福快步走来。

俞三福见状俯身跪地。

“老奴给公主请安!”

嬛儿抹着眼泪,便朝门外走去。

“伍少卿。”

屠前辈朝门外唤道。

“屠先生有何吩咐。”

伍有常上前拱手。

“劳烦你护送公主回宫。”

“是。”

说完,伍有常随嬛儿离去。

“还真被某家猜着了。”

俞三福望了望嬛儿的背影,低声说道。

“哦?中使此话怎讲。”

屠老侧身看着俞三福。

“丁贵嫔见公主不在寝宫,就差人来禀告陛下。”

“某家猜想啊,公主定是在这南阁中,这不,陛下派我来此查探呢!”

“呵呵呵,原来如此!”

屠老捋了捋胡须微笑着。

“萧郎君病情可有好转?”

“他体内剧毒刚刚散去,气血还在恢复,只是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啊。”

“一旦萧郎醒来,还请屠先生及时通报一声。”

“一定。”

而后二人拱手作别。

却说周开逸、始兴王和七殿下已在静州耽搁了多日,因七殿下终日劳累过度,加之西南地区湿气胀滞,以至于在丛林中转移百姓时受了瘴气。

幸得周开逸使用《肘后备急方》上所说的医治方法,结合从当地寻来的土方子,七殿下连续服用了数日的草药才退烧,直到今日刚刚苏醒。

七殿下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静州的灾情处理的如何,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声音是时断时续。

周开逸和始兴王以及几个地方官员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泛起阵阵酸楚来。

“兄长,你要说什么?”

始兴王附耳过去问道。

七殿下铆足了劲儿,只说出“灾民”两个字来。

“灾民......”

“兄长放心,水患已经平息,百姓都已就近迁移完毕,这里有我和周侍郎在,你就安心静养吧。”

“萧......”

七殿下又吐出一个字来,而后眯着眼再无气力了。

“朝廷已经......”

始兴王刚要说朝廷已连下三道圣旨询问七殿下情况的事情,却被周开逸扯了扯衣袖拦住了。

“十殿下刚刚说朝廷已经知晓了此处水患已平,我等正在着手善后事宜。至于萧侍郎......那边还没回信,殿下放心,可能萧辰回京后忙着新政事宜,一时间没能及时回信罢了。”

周开逸说完便向始兴王使了个眼色。

“对对对,有我们在,兄长你就放心吧。”

始兴王将七殿下的手臂用被子盖好,而后几人前后走出房门。

“殿下,前几日朝廷降旨询问赈灾情况,我已上表如实禀告,至于七殿下病重之事,我思来想去,因萧辰贿赂官员一事牵扯重大,恐怕只有七殿下才能为其开脱了,所以殿下病重我便未在信中提及,只是告诉朝廷,这里一切安好。如今殿下苏醒,我们便可上表说明实情了,一来可以让陛下安心,二来七殿下身体如此虚弱,还需让陛下作出决断,以免耽误了大事。”

始兴王毕竟常年在外奔波,对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所知并不详细,况且又有七殿下这个大哥在前面顶着,所以除了自己督军的事项外,其他人情礼数方面的安排只管跟在七殿下后面就行了。

如今七殿下刚刚苏醒,身体甚是虚弱,当此之时难得有周开逸这样的中流砥柱谏言献策,于是始兴王稍加思索后便点头答应。

却说那自称在湘州经商的奚勒疏,经过乔装打扮并带着六殿下秘密送来的通关文书,进而从湘州一路来到了京都,上演了一番‘谢恩’的戏码。

六殿下原计划在奚勒疏去过别院之后便让他原路返回。

可谁知请佛容易送佛难,奚勒疏并没有回去的意思,只说些“对建康城甚是仰慕,要借此机会四处看看”的话来。

六殿下无奈,只好把他们安顿在了东郊的临川王府里。

而他奚勒疏可不是如此就能被安抚的,王府虽好,可对他来说,就是个牢笼。

这日午间,他带着几个贴身随从在京都的巷间闲逛,伺机找个住处。

“波图,你说建康城里美女如云,据我这几日观察也不过如此嘛。”

奚勒疏背着手在前面说道。

“呵呵呵,郎君说笑了,叔父随使团来建康城乃是旧朝年间,那时只是游赏了几处女眷汇集之地罢了,叔父回忆说:只见彩衣烂漫,罗带飘然,女子温润如水,好似天宫仙子。”

“如今南国始兴,士族皆以洒脱风流为美,比起那旧朝,定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哦?那依你之见,我们要去何处寻那些仙子呢?”

“郎君稍安,小人已向王府侍从打探清楚了,胭脂巷、游舫街、饶音市都是最佳去处。”

“既如此,你前头带路吧。”

“是。”

于是几人沿河从骠骑航走到了朱雀航,又穿过朱雀门前的几条巷子后便到了胭脂巷。

“郎君,你闻到了吗?”

波图上前低声说道。

“嗯,这香粉味道如此浓郁,家家一定会喜欢!”

远远的望过去,只见人群熙熙攘攘,贵妇佳人缓缓地在巷间悠闲的逛着。

此时虽然是深秋时节,但建康城这几日突然闷热起来,正是秋老虎在作祟了。

街上的贵族女子借此暖意,多以薄纱为裙,或肩披彩帛或臂揽纱衣,前后有几个婢女簇拥着,一颦一笑,尽显娇柔之态。

波图等人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而奚勒疏却掏出纸笔在画着什么。

“你们几个,别误了正事!”

几人听后急忙从袖中掏出纸笔,跟着记录起来。

过了一会儿,奚勒疏来到一家名为“燕春林”的店铺挑选胭脂。

店家一搭眼就知道对方是位贵气郎君了。

于是快步从柜台中走出来,低身拱手。

“这位上客,您挑选点儿什么?小人店里应有尽有。”

奚勒疏绷着脸,不是因为店家的媚态迎合而不屑一顾,只是从未见过如此琳琅满目的水粉品类,一时间竟然无所适从了。

“我欲为家母选些粉饰,店家尽管拿些上等货来。”

“好嘞!上客稍等。”

没一会儿,店家捧过几个精美的盒子,放到了柜台上。

“这些都是宫里妃嫔所用,乃是上上之品,妙龄者以粉添色,贵容者以脂养颜,郎君可随意瞧瞧。”

“哦?真有这般奇效?”

“总之啊,郎君带回去孝敬娘亲,准没错。”

“好,那我便都要了。”

店家一听,心中大喜。

“好嘞,给您包一下。”

“多少银钱呢?”

奚勒疏一边说着一边朝身后伸手示意着。

“共银钱......一百二十两!”

奚勒疏看了看店家,瞪着眼很是疑惑。

“什么?这么多钱?”

“呵呵呵,郎君稍安,这些可都是上等货,若是小人送到宫里至少要一百五十两锭子。”

“您看......”

店家再次瞧了瞧奚勒疏,看起来也不像是买不起的样子。

奚勒疏转身看了看身旁的几人,波图等人都摇了摇头。

奚勒疏当然不是没钱,只是出来时并未带那么多钱,金银锭皆放在了东郊王府中,一时间又回不去,只能尴尬的全身上下摸着。

“是谁这么不长眼!”

“连本宫所用脂粉都敢动了!”

话音未落,只见永兴公主带着一群侍卫围了上来。

“小人给公主请安。”

店家趴在地上,连连叩首行礼。

“本宫跟你说过了,这些上等货色,只能给本宫留着。”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后仓里已经备好了脂粉,小人只等着公主来挑选呢!”

“还不快去拿过来!”

“是!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店家仓促起身,连滚带爬的往后仓跑去。

公主斜眼看了看奚勒疏,只见此人竟有一副异域面孔,青葱的脸上布满了黝黑的痕迹,如此年华却有饱经沧桑的目光,再看他体魄坚实,臂膀宽厚,身长七尺有余,全身坚挺笔直,如此身形简直是万里挑一的主。

美女谁不爱英雄,姚儿转过脸来接连打量了一番。

奚勒疏从未被人如此直视过,更何况面前的这位公主面容娇艳,两片厚实的朱唇微微颤动,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月般洁白的牙齿藏在唇间,一条镶嵌着宝石的颈链肆意的贴着她饱满的胸脯前,那颗蓝色的宝石正悠然的躺在她微微吐露的沟壑之间,而那丰腴的香肩透过纱衣若隐若现,肌肤那就一个雪白通透。

此时纵有万千美色,也难以拽回奚勒疏的双眼了。

“放肆!”

“你是何人?胆敢如此看着本宫。”

姚儿厉声喝道。

随从见状拔刀上前,欲擒住奚勒疏。

波图等人见势不好,背手按着腰间的短刀靠了过来。

“小人元固,不知公主驾到,失礼了!”

奚勒疏低身拱手示意。

“适才见到公主,不由得想起一篇赋文来,所以沉醉其中,失了礼数,还请公主见谅。”

“哦?竟是个书呆子!”

“你且说来,是什么赋文能用来形容本宫了?”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乃陈思王所着《洛神赋》是也。”

“哼!听你这么说,倒是有点意思。”

公主再次扫了一下奚勒疏。

“那你说说,见了本宫,为何会想到此赋呢?”

“公主端庄秀雅,好似仙子下凡,在下觉得唯有此赋才能形容。”

“你口舌倒是伶俐!”

“你既有家室,却对本宫如此轻薄,今日本宫就要挖了你这双眼睛!”

姚儿说完,便示意随从动手。

“公主且慢!”

“公主误会小人了,小人乃是经商之人,并无妻妾。近日到京都贩货,顺便为家母挑选几件脂粉带回去孝敬她。”

“果真如此?”

“君子无妄语。”

奚勒疏再次拱手。

二人对视良久,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来那日骄阳艳丽,你棱角分明的面庞映入我的眼帘,原本坚毅的眼神也因我而显得柔软;你有口舌,却不能吐露心声,你有手足,却不能与我相拥,你有万千思绪,却只能藏在风云之中......

可是啊,只因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我便无所适从......

正是:

郎君有意寻红粉,胭脂巷前遇罗裙。

玉面桃花惊洛水,风戏薄纱迷仙神。

朱唇皓齿露锋利,明眸弯眉藏春心。

揽袖低首私长叹,天下再无娇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