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范山这个特务头子不提,再说临安普安郡王府前,一个鹤发童颜的道长,一身丝绸道袍,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正递了名刺,在等回音。该道长,不是别人,正是元符宫住持。
住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错过了这桩大机缘。最不济也就是发配岭南,也不见得就比住在废墟里差多少。于是就从王有志夫妇给的钱中,忍痛拿出十两银子,置办了一身行头,来普安郡王府忽悠。
门房一看一个老神仙似的道长来了,不敢怠慢,跑进去通报。普安郡王正在跟他的老师史浩说话,他听说元符宫的住持求见,本想见一下。
元符宫名气很大,他自己这种被皇妃收养,身份未定的人,都三十三岁了,还没个着落,一直惴惴不安。如果是得道高人,给他算一算,不管最后能不能当太子,心里也踏实。
不料史浩却皱着眉头说:“这些道士,最好故弄玄虚,欺世盗名。他的来意不问便知,一定是来用模棱两可的话,来暗示贵子有九五之相。
日后要是言中,自然就有了从龙之功。要是说错了,他也没什么损失。但这事要是被皇城司知道了,与贵子甚是不利。给他点银子,打发他走吧。”
他说的其实一点都不错。很多道士就是这样忽悠人的。只是这么一来就坏了王有志的大事。
史浩,出身鄞县史氏长支,又叫四明史氏。日后史家极其荣耀,有 “一门三宰相,四世两封王,五尚书,七十二进士”,“满朝文武,半出史门”,“一朝紫衣贵,皆是四明人”之称。
作为一个身前身后名声都不错的江南士族代表,他既给岳飞平反,又反对北伐,所以特别受到后来江南士族的热捧。他算是比较理性务实的江南士族。
不算投降派,但也不算主战派,应该算是议和派中的强硬分子。他不像那些一毛不拔,妄想通过屈膝投降就能获得和平的短视江南士族;但也不愿承担北伐的费用,更不认为北伐会成功。
而他家小三,三儿子史弥远,则是发动政变杀害主张北伐的韩侂胄,向金国屈膝投降的奸相,比秦桧还秦桧。只因代表了江南士族的利益,又是理学保护人,所以竟然没有列入《奸臣传》。
反而力主北伐的韩侂胄因为严重触犯了江南士族的利益,加上打击理学,本来是岳飞第二,却被诬陷为奸臣,列入《奸臣传》。韩侂胄只是能力差,但即便是金国也认为他是忠臣,得到了他的首级后,还是以很高的规格来安葬,谥为忠缪侯。
史浩给岳飞平反,史弥远谋杀韩侂胄,签订了比秦桧搞的绍兴和议还屈辱十几倍的嘉定和议,其实并不矛盾,乃是江南士族的一体两面。反抗金兵南下支持,但北伐不行。
史浩能量如此之大,饶是普安郡王早已成年,也要非常尊重,于是就对管家说:“拿十两银子给他,好言打发。”
住持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着恼。他修道多年,别说软钉子,硬钉子都碰过无数次了。一文钱不给,还恶言相向,甚至殴打乃至放狗的都不少。要是连这点事都应付不下来,他怎么能做到大庙的住持?
于是住持就在旁边,撑起一块白布,上面写着:写着“麻衣神相”,下面写着“有钱难买早知道”,开始摆摊算命。普安郡王府就在御街附近,人流量很大,确实是摆摊的好地方。
本来王府旁边不让摆摊,但他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又是管家送了银子好言相送的,王府的家丁也没去赶他。
过了一会,来了一个青年书生,低着头走过来,看了看王府,停下,又往回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来,站在算命摊几步远的地方,一会看看王府,一会看看算命摊。
住持笑眯眯地看着这个青年书生,说:“遇到难事了?我送你一卦。”那个青年书生一听送,就过来蹲下。
住持让他伸出手来,看了看,说:“父亲去世了?”
那个书生大惊:“你怎么知道?”
住持微微一笑,又问:“你没有兄长?如有,一定交恶。”
那书生睁大了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不错。我大哥分家后就不管我和家母了。”
住持又问他:“你可是姓赵?要么有姓赵的亲戚?”
书生说:“有姓赵的亲戚。”
住持又问:“你是郡王的表亲?”
书生大惊:“不错。普安郡王是小生的表叔,先父的表弟。你如何都知道?”
住持神秘地一笑:“我不但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来找郡王借钱,而且借了好几回了。”
书生赶紧站起来,一揖到地:“确实如此。已经厚颜借过几次,不知道这次人家还借不借?还请先生教我。”
住持说:“按说第二卦就不能再送了,只不过看你也不像是无能之辈,这个坎过了,一定可以时来运转。我就再送你一卦。莫要再虚度光阴。”那书生也不说话,一个劲作揖。
住持拿出纸笔来,让书生写个字。书生想了一会,就写了个“借”字。住持看了看,摇了摇头:“你这次借不到钱。”
书生不服:“如何说就借不到?郡王是先父的亲表弟。”
住持笑道:“你看,借字拆开是昔人。你借钱是靠的昔人的情分,但这种情分能维系多久?郡王开始看在与令尊昔日的情分上,可怜你,给你一些钱。但借的多了,人情也就用完了。
你不信,去门房问问,看看能不能见到郡王?”
书生顿时泄了气:“不用问,早就见不到了,后来都是管家接待,上次说话都很不客气了。”
书生忽然又抬起头,抓住住持的袖子:“还请先生一定教我。”
住持摇摇头:“我这已经送了你两卦了,再一再二不再三。”
书生松了手,想了一会,一咬牙,摸出一小把铜钱,塞到住持手里:“我就这么多了,请先生不要嫌少。”
住持点点头:“如此,附耳过来,你如此这般,定然可以要到钱。”
(宋孝宗被宋高宗改了三次名字,为了避免混乱,文中在他没有叫最后的名字前,都称他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