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每一位武术道场的道传弟子来说,符士德此刻的动作都是让他们感到无比熟悉的。
近似的招式在他们那位师傅手中施展了无数次,或许在符士德身上表现出来的略有不同,动作也有些僵硬,甚至有些过于超出自身的负荷极限,浑身的筋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般的悲鸣声。
但死河仅仅只是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符士德此刻的招法,毫无疑问,便是【狮子缚手】中的那一招。
【狮子缚手·罗摩擒龙】!
这招被死河的师傅运用到无比纯熟,仅靠一根尾指和掌缘,甚至是只靠下巴和肩膀之间的配合就能轻易施展出没有丝毫破绽的招式,在无数次的对练中被运用出来“教育”过他们这些学生,又如何认不出来呢。
这招虽不算是【狮子缚手】里的终式,但却也可以算是这门拳术中掌握起来最为困难的一招,虽然众多道传弟子都学习过,但实际上想要将这招化作肌肉记忆般的本能,并且在高烈度的作战过程中熟练地运用好,其难度几乎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句“难如登天”。
这种技巧有点类似于古流武术里一门叫做【引进落空】的成就,在【释迦稳固体式】的基础上做到刚柔并济、借力打力、吞吐自如、劲贯四梢等等技巧,使自身化作通透的“空”,化解杀招的同时予以反击。
看似只是一个借力打力的擒拿技巧,似乎很多拳术中都有类似的招式,但实际上真正在作战中施展出【罗摩擒龙】的时候才知道这究竟对自身的功夫有多么严苛的要求。
武术家需要把【听劲】这门武术成就练至精深,在劲力临身的瞬息之间将种种劲力“听”全,丝毫不落的将这份袭来的劲力感受出种种变化与细节,并在刹那间将其中万千劲力变化截断,擒住劲力之龙,将其降服于座下。
其他武术流派里就算有类似的技巧,但论及招式的精深,死河也能够自信十足的说上一句都难及【罗摩擒龙】分毫。
整个武术道场里唯一一个能够将【罗摩擒龙】运用好的也就只有作为武术大师的师傅,与其说在对练中是为了让他们更加良好的感受劲力的变化与【狮子缚手】的精髓,倒不如说那个老头其实是在炫技。
直到死河遍体鳞伤的身躯被符士德借以劲力擒下,侧脸硬生生砸在地面,几乎半个脑袋都嵌入地面,甚至以两人为中心,周围的大地都再次如漏斗形状那样凹陷下去之后,死河还未能够回过神来。
符士德喘息着朝天伸出手,被打飞脱手抛上半空的【雪橇】也自然而然的坠落下来,正好落入符士德的掌心之中。
从怀表里摘下一根正在缓缓移动向下一个刻度的时针,符士德抬手把这根时针装填进【雪橇】之中,枪口微垂,简单的动作就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简直要比在大雪纷飞的深夜之中从烟囱里钻进好孩子屋内还要疲惫。
随后扣下了扳机,宛如流星一样的轨迹近在咫尺之间爆发,深深的贯入大地之中,在武术家的胸膛之上留下了一个无形的空洞。
随后符士德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整个人宛如从高空下坠般,先是跪坐在地上,随后上半身也在身躯的角度之下向前扑倒。
仿佛浑身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声,每一寸筋肉都传来撕裂般的痛苦,换做平时符士德早就已经哀嚎着惨叫出声了,只是他此刻脸色苍白,只剩下了呼吸的本能。
并不是符士德变得就不怕痛了,是他此刻疲惫到连疼的连惨叫的力气都不剩下。
在再一次弥漫开来的黑雾之中,缓缓浮现出一道漆黑的人形,俯身伸出利爪刺入符士德的身躯,用最为迅速简洁的动作切断了符士德最后一线生机。
在片刻之后,符士德缓缓睁开青碧色的眼眸,就算已经在死而复生的过程中重铸了完好的身躯,但从猫眼绿都已经亮起来的模样就可见情绪波动之剧烈。
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之后符士德才缓过神来,“武术家的招式果然不是这么容易用的啊……”
这本质上还是符士德占了便宜,在这位不死者真正的面临“死亡”的时候,符士德对此反倒是毫无实感的。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符士德就已经死过不少次了,在「死而复生的奇迹」之下不断往复着生与死的界限,让他就算意识到了自己当时会死去,对此的感触其实也不深。
在临近死亡之前,符士德的感知也在疯狂的发出警示,这是一种源自于直觉的感官,也是一种自身本能的危险预警,相较于旁人而言,符士德反而更加能够把控自身的状态,因此在这种情形之下,反倒让他偶然间触碰到了“身随意动”的边缘。
能够做到【身随意动】这一点,在武术家的领域里其实也算是个不小的成就,委实说至少比起【气劲贯发】这种入门的标准来说要高出许多。
而在这种状态之下,符士德自然而然的就运用出了曾经在降魔局里看见过的武术家技巧,虽然他并不理解武术家的劲力,也不是在【听劲】功夫上下过苦功的修行者,但符士德不需要依靠这些锻炼,磅礴的感知就已经将一切劲力的万千变化尽数笼罩起来。
虽然与【听劲】之间的出发点不一样,但本质上所需要达到的目的是殊途同归的,甚至于符士德自身的感知比起武术家的【听劲】还要更加完善的将劲力的万千种变化都囊括在其中。
【狮子缚手·罗摩擒龙】这精妙的拳术于此刻在符士德的手中展现而出,便已经决定了符士德与死河之间的结局。
换做是【宝杵镇海】那样的杀招,亦或者是【六臂授印】、【如露如电】那种需要自身的体能和身体素质足够强大,并且结合精妙武术技巧的招式,甚至于吞拿那种融汇了多种武术技巧的【大摔碑式】等等,符士德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施展出来的。
即便是种种优势尽数在此刻聚齐,让符士德在偶然之间完成出一招【罗摩擒龙】,他在施展出这招的时候自身就已经进入了过载状态。
如果死河并不是修行【狮子缚手】的武术家,无数次亲眼见证过师傅所施展出来的【罗摩擒龙】并且也无数次败在这招之下,换做是另外一个武术流派的武术家过来,还真不一定就会被符士德给击溃。
就算硬生生吃下了一记【罗摩擒龙】也好,武术家的身躯就算遭受重创,难道符士德的情况就好到哪里去了?
一个连武术家都不是的外行人强行施展这样的拳术,对身躯的负担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这还是符士德本身勉强算得上是身强体壮,换做其他人,只怕施展出来之后要比硬生生承受这一招的人还要伤的更重。
但也正是因为死河败亡于【罗摩擒龙】之下,符士德才明白,死河是真正看清了自身。
在最后死去的,是作为武术家的死河,而不是作为不死者的【死河】。
想来如果他没有败亡在这之下,以后就必然会完善属于自身的【死河】,成为武术大师,登临武术家的顶点吧。
一片红叶从半空中飘落下来,符士德伸出手抓住那片落叶,耳边就传来吞拿和红叶钟表师的声音。
“你没事吧!?”
符士德转过头去,就看见吞拿和红叶钟表师的身影,以及在他们之间,被一柄金色的长枪贯穿身躯,钉在一片红叶之上,拷上了【被缚者】的怪兽。
……应该算是怪兽吧?看着起码有两个人高,身上的每一束肌肉每一块骨骼都像是很有自己的想法一样胡乱生长,身上到处还长满了眼球。
委实说管这东西叫怪兽多少有点对不起怪兽,起码符士德以前看过的片子里怪兽长得还算是符合一般人审美的,这种东西跑出来连怪兽看一眼都得吓得掉头就跑。
不过符士德仔细看多了两眼,这才感受到这个怪兽其实是个熟人:“建筑师?”
“就是那家伙没错,处理起来可真不轻松……”
吞拿说着,看了一眼周围这满地狼藉的景象。
在红叶钟表师耗费了点时间,暂时掌控下更广阔的空间之后,第一时间就把符士德所在的空间给带了过来。
于是这片战场便呈现在了吞拿和红叶钟表师面前,尤其是众人所处这块漏斗状的地带,以及其他在战斗中所造成的状况,光是一眼望过去,就能够感受到这里究竟掀起过多么夸张的战役。
“死河……”
吞拿皱着眉头,看着胸膛被贯穿的死河,目光在死河的身躯和以死河为中心向下如漏斗般凹陷下去的地面扫视而过:“这是……【宝杵镇海】?不,不对,是【罗摩擒龙】!?”
吞拿猛地回过头来,惊愕的看向符士德,“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不是不知道符士德之前对武术家有那么点感兴趣,在降魔局里的时候符士德也看过【狮子缚手】被贴在大黑板上的动作招式拆解要点,但看归看,哪有人看个几眼武术秘籍就能直接上手把死河打成这副模样的?
别的不说,符士德这孩子就身体素质只能算是一般人里的平均水平往上点,说句无病无灾健健康康也就差不多了,但这要是上武术家协会里考个证,光基础体能测试都能把符士德刷下来几百轮,连考场都不让进。
“你,你真用上了【罗摩擒龙】?你还好吗?”
符士德摆了摆手:“真没事,再说了死河是被我一枪打死的,当时没法留他一条命了,临时做个【被缚者】出来也没时间还不够材料……”
吞拿愣愣的开口说道:“没事,死河是下了就地击毙的命令的,他死了你还可以上报个功劳……”
话语之间又是一片红叶飘落,转瞬之间众人就从那广袤无垠的空间中离开,回到了刚刚翻墙而过的庭院里,能够听见略显嘈杂的声音从围栏院墙之外传来,透过围栏的间隙,可以看见许多着装了骑士型装甲与身穿降魔局制服的侦查员已经将这里包围起来。
看见符士德等人现身之后,将这里层层包围的侦查员们也松了口气,红叶钟表师一挥手,庭院的大门就自动打开,守在外面的侦查员们也进入其中,对现场进行处理。
除了侦查员以外,在人群里还夹杂着一个穿着圣职者制服的老人。
那位圣职者缓缓朝着符士德的方向走来,在经过死河的时候,老人的脚步略微一顿,随后稍微绕了个半圈,这才来到符士德面前。
“小红那个孩子受您照顾了。”
见这位老人过来先是给自己低头致谢,符士德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她跟我家小妹是同班同学,俩人玩的挺好的,反倒是我受了不少帮助……”
小红这个名字听起来就知道是在叫丹朱赤,符士德认识的和天启教会相关的人员也就这个姑娘了,想来应该是丹朱赤在教会的圣职者里提到过自己。
“「奇迹」就算从持有之人身上流失,本身也会留下些许痕迹,每一份「奇迹」都是如此,而我们的职责,便是在持有奇迹之人身亡之后对他们的遗骸进行处理,避免无主的痕迹引发难以遏制的灾害。”
圣职者老人缓缓开口说道:“这份痕迹通常而言是由「奇迹」吸引之下的胜者所吸收持有,亦或者是交付于教会,可以凭此换取教会内部流通的资源。应该如何处理这份痕迹的归属取决于你,等你空闲之余,可以来教会这边了解一下事项,或者是让小红和你说明相关的状况。”
符士德点了点头,他从时斑那边就获取过一道「预知未来的奇迹」所留下的痕迹,并且以此重构了苹果怀表,对痕迹并不陌生。
只是在他望向死河的方向时,却忽的一愣。
“痕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