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文瞪着眼睛看向纪永灵,说:“纪永灵,你又戏耍我呢!”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最近有些忙,脑瓜子有些乱,记劈叉咧!你要相信我,除了那一个角角,其他的沟沟壑壑确实是需要成千上百年的雨水冲刷才能形成。我不哄你!”纪永灵讪讪地摸摸鼻子,笑笑化解尴尬,解释道。
“哼!”林生文朝纪永灵翻个白眼。
纪永灵赶紧转移话题:“永周,锅娃,为了欢迎即将给你们教书的林先生,你们几个就给先生吼首曲儿吧。就吼那个《莫听穿林打叶声》。”
“好,么麻达!听好咧——”几个娃娃应声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
很快,沟里回荡起几个娃娃你一声他一声,高一声,低一声的吼唱声。
吼到肆意处,纪永宁和勺娃还捡起了一根棍子当剑,两人在路上舞起了剑,虽然都是乱打乱戳,但脚上的蛮劲不轻,落地时,扬起了一阵黄土。
林生文倒没细想几个村里娃怎么会知道这句诗,而且还给配了曲唱出来。他看着前面,明明是苍凉的黄土沟里,却莫名地与这首《定风波》的意境格外相称。
此时他也受这诗词里那种看尽人生沧桑后的释然和洒脱所感染。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他抬头看向远方,远处光秃秃没有草的沟梁脊身,像是塬上裂开的口子,沉闷而宁静。他的目光扫过前头几个提着嗓子吼唱的娃娃以及提着笼眯眼微笑的纪永灵。
纪永灵就站在那里,如同山坳里的酸枣树一般,顽强扎根在沟畔上。她在笑,她的眼里满是温暖的光,像极了冬日的暖阳。
林生文的心头突然为之触动,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冲击。这里的人确实很贫苦,日子如同黄土地般贫瘠,但是他们身上却有种独属于黄土的厚重和坚毅,就像那山坳里向阳生长的酸枣,只要有一抔黄土,他们就能扎根。
送走林生文这尊大佛,纪永灵刚到家,还没挑拣几下酸枣,家里就来了一位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客人——李铁柱。
纪永灵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和她爹曾经在几个月前救过李铁柱一行人。就算是记得,也不会想到,还能再次遇上。
不过也不能说是遇上,因为李铁柱是特意问路找上门的。
“纪老弟,你不记得我咧?我是李铁柱啊,你曾救过我和我兄弟的命啊!”李铁柱下马,一把拉住纪满川的手,激动道。
纪满川还在思索眼前这个糙汉子是谁。就见李铁柱一眼认出了纪永灵,他那黑红的脸颊全是笑意,道:“哎呀,这不是大侄女嘛!看起来又长高咧,出脱的攒劲滴很(利索)!”
“铁柱叔,你们从京里回来咧?”纪永灵听到李铁柱的名字,立刻想起了先前的事。
不过,纪满川是真没认出来李铁柱,他想了半天,才猛地反应过来:“哦哦哦,骡车,土匪!哎呀,老哥,你咋成这样子咧!”
难怪纪满川没认出李铁柱,实在是李铁柱的模样,不比要饭的叫花子好上多少。
那粘在一起的头发,蓬乱的像个鸟窝,黑红的脸蛋上都皴起了几层死皮,不知多久没修剪过的胡子似乎都能看到虱子在爬。而且他的穿着更是又脏又旧,衣襟和膝盖处已经磨得泛着明光,脚下的鞋子鞋面也已撕掉了,两个大拇脚趾头从鞋里钻了出来。
纪满川忙把李铁柱拉进院里,和家里人介绍。
纪老爷子和杨氏一听是赠给他家骡车的好心人,立刻张罗着擀面做饭。
李铁柱是个粗人,也不会那些客套的话,憨憨一笑,只道一声谢,就自来熟地坐在院里和纪满川聊了起来。
原来李铁柱一行人风餐露宿,长途跋涉,历经几番波折,好不容易才把东西送到京里。
去时,黄河泛滥,突发大水,淹了中原九个县,大批饥民流离失所,他们混在其中,一路走到京里,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
在京里他们又逗留了不少时日,为的是等武都将军家的二公子想办法筹集一些军饷。
西北虽是苦寒之地,但是西北边防关系着中原后方的稳定和安全,他们不仅要应对北方鞑子和西边蛮子时不时地侵扰,还要垦田自筹粮饷。
但是前两年武都周边多地旱灾不断,直接导致地里的庄稼绝收,虽然有陕西四镇的粮饷供应,但是这四镇也没多少家底,粮草本不富裕,加上时不时也会有旱灾、冰雹、霜冻、涝灾,可谓年年都是望天吃饭。
即使四镇有多余粮食运去武都,路途遥远,中间消耗极大,而且这一路虽是有大车、驮驴、骆驼运送,但一路上不停翻沟越川,运输极为困难。
没有足够的粮草,边防将士们就难以抵御外敌,更无法保障边疆的安宁。此番他们不辞辛劳,历尽艰险,前去京城,为的就是将军家的二公子能顺利筹集到粮饷,以解燃眉之急。
虽然事情不那么顺利,但多少也筹集到一些。
眼瞅着又要入冬,也不知今年鞑子有没有南下打谷草。一路上,他们心里干着急,不敢过多歇息,紧赶慢赶希望早些赶回去,好在甘州、肃州买些粮食给兄弟们过冬。
家里人听得皆是一阵唏嘘,心情沉重不已。
百姓的日子难,兵将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可是有啥办法,人活着总要吃饭,吃饱饭才能有力气种地、打仗。
即使没念过书的老百姓都知道,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
这要是西北边防不稳,外敌、土匪、官匪……老百姓哪里还有活路。可是那么多张吃饭的嘴,官老爷都管不了的事,老百姓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