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杨氏还在吩咐贾蓉花和胡喜容:“你俩赶紧去把剪子、布、麦草、炕洞灰都拿过来,让满川两个不停烧水,多烧些!另外,你俩谁有指甲?有指甲的话,把东西拿过来,等娃娃沟子下来,你给掐一把,把娃娃掐回肚里去。”
杨氏吩咐完,便和纪水花转身进去了窑洞。
很快,那间窑洞里传出了春香痛苦的呻吟声。纪永灵瞬间被这熟悉的疼痛声惊醒,她捂着胸口,用力猛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才稍稍缓解过来。
由于炕靠着窗,门又没关,所以窑里头人的动静和说话声,纪永灵全都听得见。
“娘,我真的……真的不行咧……你把我……挪出去……嫑脏了……我外奶的炕……”春香痛苦的呻吟声中,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你这娃说的啥瓜话!你娘费劲巴啦地把你三更半夜拉过来,就是为了让你说这话的?你嫑害怕,你外奶旁的本事没有,接生娃娃还是有两下子的,虽然比不上城里专门的接生婆子,但是手艺你放心。你听话,女人生娃娃,疼是肯定的。等下我叫你用力,你就用力!”杨氏大声安慰着春香道。
“外奶,实在……不行……就……把我肚子剪开……把娃……取出来……以后让娃……给我娘做伴……”
纪水花一听这话,立刻炸毛,大声训斥春香道:“胡说啥哩!我要一个毛月娃子(婴儿)能做啥伴!你只管放心,有你外奶在,我就是不要你肚子的娃娃,也要让你好好活下来。”
纪永灵一听把肚子剪开几个字,顿时打了个深深的寒颤。
她知道古代遇到难产时,有用头发催吐的,用擀面杖擀腹的,有砍掉胎儿先露出来的手和脚的,也有在产妇接近濒死或者是家属表示要保小的情况下,用剪刀剖腹的。
无论哪种手段都是极其残忍和痛苦,产妇基本都是必死无疑。
纪永灵脚下不由往春香的那个窑洞挪了两步,突然又停住了。
游百岁去世后,她曾回去产科收拾东西。可是她一进去科里,听到病房里传出来的产妇痛苦呻吟声,她就头痛欲吐。
那天她才知道,那个大肚子女人跳楼死了,游百岁死了,女人的婆婆和丈夫却住进了医院。
因为产妇的丈夫被游百岁阻挡时往后退,撞到侧胸,两根肋骨骨折了,医院要全额赔付对方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以及产妇跳楼的死亡补偿费。
而产妇的婆婆声称自己有精神病,反复在做精神鉴定,但迟迟没有结论。
那时起,纪永灵就下定决心离开医院,并发誓,以后再也不碰产妇。
可是如今,这医疗技术水平落后的古代……
纪老爷子蹲在自己窑洞门槛上抽着旱烟,见纪永灵一直站在院里不回去,便叫了一声,道:“灵儿,你赶紧回去窑里炕上,外头冷。你还碎,没出门子,这女人家生娃娃都是闯鬼门关哩,尤其这难产,十人九不还,看把你们娃娃吓着咧!”
纪永灵盯着春香那间窑洞草门帘子透出来的光,迟迟不愿挪脚,她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
那是两条命!
“灵儿,你咋在这儿站着哩?天这么冷,身上冻得冰的很,快回炕上暖和着去!”贾蓉花手里拿着一叠破布和一把剪子,胳肢窝里还夹着一捆麦草从灶房出来,见纪永灵傻愣愣地站在院里,便喊道。
一旁的胡喜容手里提着一笼灰,灰白色的灰烬从笼的缝隙里漏出来,洒了一路。
她见纪永灵神色不对,以为是被吓着了,安慰道:“娃,不怕啥,女人家生娃娃都是这么过来的。对咧,你师父有没有给你教啥产婆子催产的方子?要是有啥草药喝了能生得更快,你看咱家要是有的话,就拿些给你四叔,让他熬上汤药。”
纪永灵看着这些简陋的接生工具,心里直哆嗦,她用力呼口气,转头就跑回了自己窑里。
贾蓉花见纪永灵跑的脚下打滑,无奈摇摇头,嘴里嘟囔着:“这女子,个子长下咧,到底还是个娃娃,心性不定……”说完,便和胡喜容进了春香那窑里。
窑里,春香痛苦地呻吟着,她的身后垫着来时架子车上那床被子,身下垫了一层厚厚的灰,灰上铺着干净的麦草(麦秸秆)。
杨氏跪在炕上,嘱咐着春香:“春香,嫑怕!外奶知道你疼,但是这也是没方子的事。女人家生娃娃就没有不疼的,如今你宫口还没开全,可能还得等上一阵子,到时候咱再试试啊。”
“娘,煎水已经晾温咧。”门外纪满庆端着盆喊道。
胡喜容掀开门帘子,把木盆端进来,放在地上。杨氏顺利地下炕,在盆里洗了洗手,又叫胡喜容两人在盆里洗。
纪永灵背着包袱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胡喜容和贾蓉花两人蹲在地上,挤在一个盆里洗手。
纪永灵觉得头好疼,她呼口气说:“婶子,你们不能这样洗手,让我四叔多送几盆温开水过来,要浇些水洗手才行。”
胡喜容起身,甩甩手上的水,说:“哎呀,费那水弄啥,我们这都洗净咧。”
贾蓉花也起身,忙把纪永灵往出赶:“你一个没出门子的女娃娃不能看这些,快赶紧出去睡觉去。”
胡喜容也点头:“就是,快赶紧出去,等阵子这里血里呼啦的,不是你这种碎娃娃能看的。”
纪永灵刚要争辩,就听炕上的春香痛苦地大叫一声,而跪在一旁的杨氏也惊叫道:“哎呀,咋能看着娃娃脚咧。快快快,快拿针来,把娃娃的脚给扎回去,让沟子出来!”
贾蓉花见状,就要拽着纪永灵出去找针。
“奶,不能这样!”纪永灵急切地朝杨氏喊道,“这样肚子里的娃娃会有危险!”
“快把灵儿拉出去!没出门子的女娃娃不能看这!”杨氏喊完,顾不上春香痛苦地喊叫,低头又去看春香宫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