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文见这两人,如同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知己一般相谈甚欢,当他形同虚设,气鼓鼓的一把丢掉手里的花生蔓,扭头就走。
霍志远正说到兴处,不明白林生文为何又变脸,忙捡起地上的花生,喊道:“哎哎哎,林生文,你这是咋咧?谁又惹你咧?你不是说找纪姑娘有事吗?事儿还没说哩!”
林生文头也不回,生气道:“没事了!不说了!小爷我要回去了!这都是啥破地方!风一吹,把人吹成个土蛋蛋,雨一下,又成个泥蛋蛋!一路上不是塘土就是胡基,害的小爷身上、靴上都是土,一张嘴,嘴里也是土!呸呸呸,净是土!”
霍志远对纪永灵不好意思地笑笑,忙去追赶林生文了。
纪永灵一阵无语。
这个林生文有时候真是够幼稚的,像极了三个好朋友中,自认为自己是三人中被忽略、多余的那个,时不时就要闹一下脾气,找一下存在感。
事实上,纪永灵并不觉得自己和林生文能算是朋友。
虽然林生文和霍志远一样,都是富家公子哥,但是霍志远性子温和,为人谦逊,和纪家人相处完全没有架子。
纪永灵从霍志远第一次来牛家庄起,就把他当成了朋友,不然也不会去给林生文治痈。
而林生文却不行,他骨子里有种高人一等的傲慢,他要的是别人对他卑微顺从,言听计从。这或许是他的身份带给他的优越感,但恰恰却是纪永灵最厌烦的。
纪永灵生在红旗下,接受的是“人人平等”的思想教育,她有自己的思想和尊严,她不愿意为了取悦他人而失去自我。身处如今这个时代,她可以为了生存,对上层阶级卑躬屈膝,低头跪拜,但并不代表她认可的朋友关系中也可以存在阶级等级。
如果一段关系需要讨好和奉承来维系,那就不是朋友关系,而是利益的交换。
林生文的骄傲和优越感,让她觉得和他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她更喜欢和霍志远这样的人交往,会让她感觉到相对的平等和被尊重。
当然,或许林生文根本就没把她当做朋友。他只是无聊,见到一个不那么顺从迎和自己的人,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所以不自觉的就想要把对方的毛捋顺。
不为别的,好玩而已。
霍志远回去后,拿着那一丛落花生找到他爹,把今日纪永灵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霍正廉。
霍正廉虽然是侯府出身,但他愿意放弃世袭爵位,科举入仕,除了不想耗费心力在侯府的权力斗争中外,内心深处也是想通过自己的学识做些实事。
身为读书人,谁不想靠自己的才学赢得百姓和世人的尊重?谁不想流芳千古?
他来西北前,曾听某位老大人说过,“西北地土瘠薄,每亩收入不过数斗。”当时虽说他官场受挫,但觉得西北天高地广,自己定能有一番作为。
然而自从来了宁平县上任,他真正走访各地后,才知道这西北的百姓有多苦。
拿宁平县来说,由于地处黄土高原边缘,有许多深沟悬崖,平整的耕地分布在塬块上,有的塬大,有的塬小,耕种不易。
而且土质都是较为贫瘠的黄土,土层深厚而性状松脆,蓄水保墒能力差,肥力低下。加上沟壑纵横的地质结构特点,使得这里抵御旱涝灾害的难度大。常常是“五日雨则低地涝,七日晴则坡地旱”,所以耕地产量低而不稳。
而且由于黄土高原地势高,天气变化急剧,时有旱、涝、雹、霜冻、风沙和虫灾等灾害,所以隔上几年就会遇上灾荒。
早年连续三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树草皆已食尽,饥民既无颗粒果腹,又无栖身之所,更无片褛御寒;易子而食,曝尸野外更是屡屡发生。
他上任后,也曾想让自己治下的百姓有衣御寒,有饭裹肚,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也曾想兴修水利,蓄水建坝,解决百姓用水以及田地灌溉问题。可是宁平县沟壑纵横,地势起伏较大,别说兴修水利,就是让村里多打几口井都不是易事。
所以现在一听自己儿子说的那些点豆子、堆肥之法,他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种作物的种植问题,更是关乎民生、关乎地方农事发展的大事。
霍正廉凝视着那丛落花生,沉思良久,才喃喃道:“这落花生本是南边之物,虽不起眼,却能在这边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结出果实,也算是我宁平县百姓之福。”
他再次询问了霍志远关于纪永灵家庄稼耕种的更多细节,特别是花生长势以及她提出把这些告诉霍志远的初衷。
霍志远一五一十地回答,言语中透露出对纪永灵的敬佩之情。
霍正廉听后,心中暗自赞许,认为纪永灵不仅医术好,还很有胆识,敢于试种花生。
不过对于堆肥的效果和落花生的种植,霍正廉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看。如果一切真如霍志远所说,那么他相信,一旦全县推广,肯定会给全县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日,天气晴好,老纪家一家子把摊晒的豆子铺到场里,用连枷开始捶打脱粒。
纪老爷子和纪满川几个男人一遍遍地挥动着连枷不断敲打。杨氏几个女人则用木杈不停翻动着豆秆子,把下面没有被捶打到的豆秆子翻到最上面,直到让所有豆荚全部开裂,一粒粒的豆子都蹦出来,最后才把豆秆子杈到一旁,垒成一堆准备当柴火。
“纪大叔,纪姑娘——”霍志远骑着马朝这边跑过来,老远就朝老纪家场里喊道。
纪永灵停下手里翻动豆秆子的动作,直起身看向霍志远,见他一脸喜悦,心想,该不是霍县令如她盼望的那样,应允了全县推广堆肥、种花生和麦茬地里点豆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