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血,我沟子磨出血咧!”纪满庆摸完屁股,看着一手的血惊叫道。
纪永灵憋笑,见纪老爷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赶紧出声提醒道:“四叔,你沟子底下有只鸡。”
“啥?!”
这时,纪满川扛着木锨也从坡上“咚咚”追着跑下来,一边跑还在一边骂:“我叫你等我,你就能滴很(厉害的很),一个人扑得那么快,得是挨刀去呀?这下看,把沟子墩烂了吧!”
纪满庆侧着屁股,扭头去看屁股下的那只鸡,只见鸡头和鸡项颈在他屁股下已经血肉模糊,鸡毛上都是血,鸡身子也软趴趴地趴在地上。
他忙起身,瞪着地上的死鸡问:“这是谁的鸡,咋跑我沟子底下去咧?”
纪永灵见纪老爷黑着脸,时刻要抬手抽打纪满庆的样子,忙解释:“鸡是我保庆叔拿来的,刚受了惊,从我保庆叔手里扑棱出去,就被你压到沟子底下咧。”
纪满庆一脸尴尬,摘下草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解释道:“真的是没看见,实在对不住,让你的鸡死不瞑目咧。”
张保庆也尴尬笑笑,说:“这鸡本来就是给大侄女的谢礼,反正都是要杀的吃,早死迟死都一样。”
纪老爷子沉着脸道:“满川,去把咱家那只老母鸡抱来还给你保庆兄弟。”
张保庆两口子忙摆手。
张保庆婆娘大着嗓门说:“不用不用,这鸡本来就是给大侄女的,你要不收,我这心里还过意不去哩。这下刚好,纪二叔,你推辞不了了,这鸡就该当是你家的。”说着,拽着他男人就要离开。
张保庆反应过来,忙笑呵呵说道:“就是滴,就是滴,正好。那个……我家里只有几个娃娃在,我们得赶紧回去咧,纪二叔、大侄女、满庆兄弟,你们有空上我家耍去,我们就先走咧。”说完,拉着婆娘走了。
纪满庆看看纪老爷子,又看看纪满川,再看看地上的鸡,不知所措地挠挠头,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纪老爷子仰头闭眼一瞬,才扭头对纪满庆说:“鸡是你压死的,你来收拾吧,收拾完咧,拿半只给保庆送过去。”
纪满庆顿时眉开眼笑,对上纪老爷子一副讨好相,如果有尾巴的话,都能摇尾翘首。
他说:“没麻达,这鸡我给咱科利马擦的收拾出来,保证干干净净,一根毛都不糟蹋,全给我三哥留着做毛笔用。”
说完,他顾不上裤子上的鸡血,捡起地上的鸡,就准备去烧水拔毛。
纪满川在后头抬起架子车车辕,骂骂咧咧:“你那沟子就劲大滴很,以后家里的猪啊、鸡啊都不用杀咧,直接叫你拿沟子去墩死就成咧。”
纪永灵带上纪永宁几个忙七手八脚地帮纪满川把架子车推进院里。
因为这个插曲,一家人又是忙乱了起来。
就在大家在卸麦子时,纪满仓家请的麦客爷孙两人上门了。
麦客老汉黑红的脸上满是拘谨,他抿一下干裂的嘴唇,对纪老爷子说:“乡党,你大娃家的麦子我爷孙俩给拾掇好咧,都给装到囤里咧。
今晚再在场里歇一夜,明早我们就走咧,特意来给你老哥说一声,多谢乡党的照顾和你的钐子,我们也知道咋做这个钐子咧,明儿就去县城里买刀刃去。”
纪老爷子忙上前两手握住麦客老汉的手,说:“乡党,你和孙子这次给我大娃家是出了大力咧。我大娃没在,没招呼好你们,明年你们要是还出来割麦,记得再来我们宁平县,再来牛家庄,我一定让我大娃一家子好好招呼你们。”
老汉忙说:“乡党,已经招呼得很好咧。我老汉心里记着哩,明年要是再来割麦,一定还过来。”
两个老人握着手絮叨着,杨氏用盘子端了几个馍馍过来。
这是前两天家里就说好的,纪老爷子说这次麦客爷孙俩给纪满仓家出了大力,他知道按纪满仓婆娘的性子,肯定舍不得给这麦客爷孙俩拿路上的吃食,所以他让杨氏准备几个馍馍去谢人家。
原本他以为麦客爷孙明天白天才走,打算明早把馍馍送过的,没想到他们明早就出发。
纪老爷子将手从麦客老汉手里抽出,接过盘子,说:“乡党,我家也没有啥东西给你背上,这几天蒸了几锅子馍馍,这几个馍你给娃装上,路上吃。”
麦客老汉忙推辞:“乡党,这馍我不能要。这几天你大娃家里已经招呼得很好咧,我不能再拿你的馍咧。”
纪老爷子拉住麦客老汉的手,说:“乡党,你就嫑推辞咧。你这一路回去还远着哩,割麦是个要命的力气活,你不为自个想,也得为娃娃着想,快装上。”
杨氏、纪满川几人也都劝着让他收下。
麦客老汉眼眶湿润着,用满是裂口的粗手抹一下眼角,说:“那我就收下咧。多谢你啊,乡党!如果我家里的粮能填饱肚子了,再来的时候,我一定带一笼我自己新打的麦子蒸的馍。
只是我老咧,明年不知道能不能来得了,如果能来,我一定来,来不了,我一定让我这孙娃子来。”
纪老爷子拍拍麦客老汉的肩膀:“能来就来!来了,我让家里一定好好招呼乡党。”
“嗯!”两个老汉握着手,许下了诺言。
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约定和承诺,之后的每一年,麦客老汉都带着儿子、孙子过来给老纪家割麦,也带来了他说的新麦做的馍,不过不是蒸馍,是石子烤馍。大概是因为路途遥远,蒸馍存不住,他们背着面,半路用石子烤的。
这个承诺一直到麦客老汉割不动麦,他的后人和纪老爷子后人成了朋友,彼此还是继续兑现着。
一句话就是一辈子,多么沉重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