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志远见纪家气氛轻松有趣,自己也莫名地放松了下来。
纪老爷子看向霍志远,接着问:“霍公子,你寻我家满川是有啥事哩不?有啥事你就直说,我们庄稼汉没有见识,也不会说话,你多包涵。”
霍志远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坐在纪满川身边马扎上的纪永灵,说:“我是特意来请教纪姑娘一些事情的,关于医术治病的。”
其实他这阵子还真有点忘了上次集市上买假鹿茸的事情,昨天在公堂上看见纪永灵,又想起这事。昨夜想了一宿,今天刚好不用读书,就跑了过来。
纪老爷子几人一听霍志远是来问治病的事,也都放松下来。
纪满川笑道:“霍公子,你有啥事,只管问就是。我这丫头学得也不精,就学了点皮毛东西,但是她师父是个南边来的能人,所以教得很多东西,咱这儿没有。”
霍志远点点头,抿了一下唇,开口道:“我是想问问我母亲的病,想让纪姑娘帮我看看,我母亲当年是不是生病,还是,还是——”
纪满庆不太明白地睁大眼睛看着霍志远,刚要接话,却被纪永灵扯了扯衣襟。
纪永灵看着霍志远,说:“霍公子请讲,我说的也未必就准,但是可以帮你参详一二。”
霍志远红着眼,讲述了自己母亲当年的病情:“当年我娘最早是大腿上长了个疮,找大夫看过之后,说问题不大,便开了些草药外敷,敷了几次后,疮确实小了一些。”
“过了几日,我祖母非要让我娘去庙里帮她祈福,回来的路上刮风又下雨,所以我娘淋了些雨,又吹了冷风,到家当晚就开始发烧,全身烫得跟炭似的,嘴里还一个劲喊冷。”
“当时城里的大夫都请遍了,都说感染了风寒,吃了很多副药,可是不仅不见好,还越治越厉害。到后来连喘气和出恭都困难,最后人也糊涂了,也就撒手人寰了........”
听着霍志远的讲述,院里的几人都露出了同情的眼神看向霍志远,本以为是个有钱人家不愁吃喝的潇洒公子哥,原来也是个可怜的娃。
纪永灵了然,这是由“疮”导致的全身感染,引发了败血症。
就是在后世先进的现代化医疗条件下,败血症也是急危重症,起病急,发展快,病情凶险,预后差。
就算及时送入IcU抢救,在各种高档抗生素和仪器的加持下,败血症的平均死亡率也高达百分之三四十。
而在这没有抗生素,没有静脉输液的古代,碰上败血症,基本就是阎王爷招手,没得救。
她有些怜悯地看着霍志远,霍志远也抬起头看着她。
纪永灵吁了一口气,问:“你当年多大?这些事你咋记得这么清楚?”
霍志远苦笑道:“当年我娘去世时,我也不过才三岁多,这些事都是我奶嬷嬷告诉我的,我也询问过我爹和当年伺候我母亲的下人,半点不会错。”
纪永灵看着霍志远,眼神恢复平静,说:“如果你的讲述没有差错的话,你母亲早先身上的疮如果彻底治好,那不至于丧命;但是到了后面全身高热、呼吸和出恭都困难,这是发展成败血症的表现,以现在的医治水平.......药石无医。”
她仿佛又回到了后世,在和病人家属冷静地交代病情一般。
霍志远眼里原本有几丝希冀的光瞬间熄灭,他抿抿唇:“其实,我问过很多大夫,大致同你的说法一致。可是,我就是有些不甘心,我想问问,我娘的病从疮到你说的这个败血症,会不会是别人害的,比如下药?”
纪满川几人神色一凛,看向霍志远的眼神立刻带了悲悯。
其实村里老人拉闲的时候,也有说过高门大户里的一些阴私,大家都当乐子和故事听。可是现在面前的公子哥,一身青葱色长袍,一副单纯善良的模样,一想到这孩子三岁没娘,在充满阴私腌臜的黑暗大宅里艰难长大,就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纪永灵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略微思考后,说道:“你母亲从开始生疮到最后败血症而亡,不需要外人下药,只要不给药治疗,便可不治而亡。”
霍志远有些茫然,问:“真的吗?”
纪永灵点点头:“下药害人,有时候还没有这种感染发病让人走得快,所以有点脑子的人,只需静静等待即可。你娘的这个病程中,顶多就是去庙里那一趟让她病上加病,但这个事.....”
纪永灵咽下后头的话,有些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发表看法。
霍志远低下头,垂下肩膀,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他从小就听奶嬷嬷说,肯定是洪姨娘害了母亲,让他大了一定要替母亲报仇,这么多年,他时刻不敢忘记。
可是小小的他哪有什么力量去找洪姨娘报仇,他只想先努力平安长大,好在他爹是护着他的。
前些年他爹得罪了上面,被贬到这西北苦寒之地,他苦苦哀求,才跟了过来,就是想着来了这边,没有京里那么多约束,能够时常出府学些医术,对他娘当年的病了解得再清楚一些。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想要的答案是母亲被人害死,还是原本母亲就病亡。
虽然自己和这个农家姑娘才见过两面,不知怎的,他就莫名相信对方所言。
霍志远抬起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朝纪永灵拱手,道:“多谢纪姑娘解惑,实在是家母的去世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我的心头,不搞清楚,寝食难安。今日多谢姑娘,也谢谢纪大叔和纪爷。”
纪老爷子摆一摆粗粝的大手,说:“不当事,真真是东家不知西家苦,南家不知北家难。你这娃娃一看就是从小不缺吃不缺穿的有钱人家长大的,但是没了亲娘,就没了势,没人护着,能平安长大就很好咧。
娃娃,你娘在天之灵也会希望你平平安安地长大,过去就过去咧,过去不能重来,只能往前走,往前看——”
霍志远心里一暖,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这一家人却好像真的把他当后辈一般,没有城里那些人的虚伪迎合,让人觉得舒坦放松,他吁一口气,道:“嗯,谢谢老爷子的劝慰,我会向前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