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太鼻子哼了一声,道:“我跟你说过,那一家人,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根本找不到心。叫你嫑和这家人来往,你就是不听。”
纪银翘捏捏纪老太的腿说:“娘,当年的事过都过去咧,当时谁也没想到我五哥会出事啊。咱村里人都没经过这种事,哎,就是吃了没见识的亏咧……
你说叫我不和我二哥家来往,但是村里人都知道,我碎的时候掉到沟恰恰(山沟缝隙)里,是我二哥把我拉上来的,不来往多难看。”
纪老太冷哼了一声,不接话。
纪银翘接着问:“娘,你说这药粉,我出钱都不成吗?难道我二哥家如今钱多烧得慌,看不上这点银钱咧?”
纪老太咳了两声,翻个白眼,说:“人家说咧,要药必须带娃去才给卖,一人只能买一份,还要当场喝掉。”
纪银翘瞪大眼睛:“啥?我二哥是咋想的,这不是跟银钱过不去吗?”
纪老太自顾自地抽旱烟,不搭腔。
纪银翘见纪老太不吭声,思索半天,道:“娘,你给我出出主意,这事咋弄才能成哩?我都答应好人家了,银钱都收咧。娘,这钱我分你一半,你藏好,嫑叫我哥和我嫂子瞅见。”说着塞给纪老太一百个大钱。
纪老太往后边的墙上一靠,两条腿叠在一起,翘起脚尖,晃了晃,道:“不急,晌午我跟你去一趟他纪老二家就是。”
纪银翘一喜,忙说:“还是娘疼我,只要你出马,我二哥保准一百个答应。”
纪老太冷笑一声:“他纪老二就是那六月天晒裂了的瓦,是个坏坯子,欠了我娃的一条命,做贼心虚着哩!”
晌午过后,纪银翘搀扶着纪老太蹒跚着出了门,朝纪老爷子家走去。
路上碰见被娃娃称作大嘴婶子的婆娘,她好奇地问:“哎呀,她老太,你咋出门咧,难得出来一次,准备上阿达(哪儿)耍去呀?”
纪老太吐了一口痰,骂道:“滚你娘的脚巴骨(脚后跟),你个瓜皮,在我老婆子面前上蹿下跳,是要给我当猴耍么?”
大嘴婶子被怼,气恼道:“她纪老太,你看你,好好的问你一句话,你要说就说,不说算逑咧。都这么老咧,气性还是这么大,看把尿泡(膀胱)再气爆咧!”
纪老太都走了过去,又扭头斜眉歪眼回骂了一句:“你大(爹)把仙人亏滴在坟头胡蹩(bie跳)哩,养了你这么个长舌头,快切下来喂狗去!”
路边蹲着的一个老汉,咧嘴笑笑,露出一口有几个黑洞的豁豁牙说:“她大嘴婶子,你真的不跌跤不知道疼,不吃亏不长记性。
这纪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就是歪(凶)的出了名,一直就是老虎的屁股,拍不得,摸不得。
你倒好,还冷怂唧唧的,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沟子,能不能挨骂么!这歪老婆没拖个枣杆捶你,就算是手下留情咧。”
大嘴婶子撇撇嘴,说:“我就是好心问了一句而已嘛,张嘴就骂人,真是没见过比这老婆子更歪的咧。”
纪银翘和纪老太一路到了纪家老院子。
院门大开,院子里只有杨氏老两口在收拾着什么。
纪银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一丝胆怯,实在是上次请黄道婆来给贾蓉花驱邪那事闹得不好看,不然她也不会想法拐带她老娘过来。
“二哥!”纪银翘朝院里喊道。
纪老爷子抬起头,见纪银翘和纪老太站在门口,怔了一瞬,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情,他顾不上纪银翘,急上前走两步,道:“婶……婶子........你咋来了咧?快,快进来坐。”
杨氏也是被登门的纪老太惊了一跳,实在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还是纪老太第一次上她家门,她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纪老太拉着面薄无肉的脸,高耸的颧骨,尖细的鼻骨和细薄的嘴唇让她看起来更加刻薄。她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神情倨傲地走了进来,径直走到苹果树下,坐在那条半米高的长凳上。
纪老爷子小心地赔着笑脸,轻声道:“婶子,听说您这两年都不咋出门,今儿怎么有空出来转转呢。”
纪老太又用鼻子“哼”了一声,才开口道:“我要不出来,你还不得把银翘和老四给欺负死啊!”
“婶子,你这是啥话啊,我哪里敢欺负自家兄妹。”
纪老太提高声量:“咋?我啥话都不能说了!”
杨氏身子咯噔一下,打了个寒战,说了句:“我去端水。”便转身躲进了灶房。
纪老爷子有些无奈道:“婶子,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纪老太瞪着纪老爷子:“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是不是不想我这个糟老婆子上你家门?”
纪老爷子一时不想说话了。
纪银翘连忙笑着说:“二哥,咱婶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向来都是嘴硬心软。今儿刚好有空,顺道过来看看你跟嫂子,其他人呢?”
纪老爷子后退两步,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说:“跟集去咧,你跟婶子过来,是有啥事哩不?”
纪银翘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二哥,我听说你家在卖打虫药?”
纪老爷子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说道:“嗯,是永灵那丫头捣弄出来的。咋咧?你家孙子肚子里也长虫咧?”
纪银翘摇摇头,说:“不是不是,是有贵人托我买的。”
纪老爷子疑惑地看着纪银翘,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永灵丫头说过,这个药只能带娃娃上门来喝,不往外卖药粉。”
纪银翘心中一紧,她知道这事情可能有些棘手。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二哥,是这样的,城里有个贵人不方便过来,便让我给她家娃娃捎些打虫药,这贵人也不是咱能得罪得起的,我这只好答应,你看.......”
纪老爷子闻言皱起了眉头,说道:“不行,这药是永灵丫头的,这规矩当初是定好的,我这当爷的人,不能随便破坏规矩。”
纪老太听不下去:“哼,说得好听,啥都是往娃娃身上推!我就不信一个十来岁的娃娃能弄出个啥药,肯定是你们大人弄的事,把名头安在娃娃头上。”
纪老爷子吸一口气,道:“婶子,我这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弄那些虚头巴脑的干啥!再说,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也不敢哄您啊。”
纪老太翻个白眼:“你光是狗掀门帘子,嘴上的功夫!当初老五殁咧,你趴在老五坟头上咋说的?你说要赡养他这个老娘,最后呢?一年就给一担麦子,要是没有老四,我老婆子怕早都饿死八百回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