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永灵下到山沟,来到纪永宁说的那个河滩拐弯处,见是确实有一小片百部草,她仔细查看了每株草的枝叶,预估着可能收获的种子数量,最后只少许挖了几株便带着纪永宁离开。
纪永宁不解,问:“灵儿姐,你不全挖回去吗?”
纪永灵敲敲他的头:“老人不是常说,‘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吗?我们挖草砍树都要留些给别人,不能把事做绝咧!”
“哦哦——”纪永宁点点头。
“灵儿丫头,你们挖那啪朴子弄啥,这东西有毒哩!”半山坡,铁蛋奶站在家门口的栅栏处,扯着嗓子对纪永灵喊道。
铁蛋和他奶两人相依为命,就住在村尾这片,窑洞挖在半山坡,上去塬上的田地还要走一段路,但这里离河沟近,取水方便些。
“婆,我们不是挖回去吃,是当药用哩。”纪永灵回话道。
说话间,纪永灵来到了铁蛋家门口。
铁蛋奶还是不太放心,叮嘱道:“这东西牲畜吃了都会死,你们千万可不敢吃,也不敢拿给猪吃。哎呀,你们小娃娃分不清哪些草有毒,哪些没毒,外头的草不能胡拔乱吃,一定要问过大人才行哩。”
纪永灵点头答应道:“知道了,婆。这片啪朴子你帮我留意着些,到时候我有用哩。”
铁蛋奶无奈地摇摇头,不当一回事道:“除了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娃娃,没人挖这东西,放心就是咧。”转身进了院子。
纪永宁冲一旁的树后招招手,压低声音道:“铁蛋、二蛋——”
铁蛋和二蛋两个朝铁蛋家院子望了一眼,猫悄地走了过来。
“灵儿姐——”二蛋隔着衣服抓抓屁股,吸溜一下鼻涕,叫了一声纪永灵。
纪永灵看看他,问:“永宁说你身上痒,哪里痒,给姐看看。”
二蛋又将手伸进衣服去抓后腰,说:“很多地方都痒,胳肢窝、肚子上、腰上、大腿里边、沟蛋子(屁股)上,都痒,奇痒无比,晚上痒得睡不着,难受死了咧。”
纪永灵在旁边折了一段小树枝,说:“你把衣服掀开给姐看看你肚子和腰上。”
二蛋一边抓,一边撩起衣襟,露出肚子和后腰。
只见二蛋的肚子和后腰布满了针尖大小的丘疱疹和疱疹,上面分布着一道道红色的抓痕,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被抓破了。
纪永灵用树枝挑起二蛋的衣服,让衣服拉高一些,仔细看了看,便让他放下衣服,问:“你爹和你身上的一样吗?”
二蛋吸溜一下鼻涕,一边将手伸进衣服抓肚皮,一边说:“我爹的比我还严重,他都用小棍儿戳进玉米芯子里,用玉米芯子磨搓身上,前胸后背都磨搓烂了。”
纪永灵了然。
根据二蛋身上的皮疹的分布部位、范围、特征等来看,应该就是疥疮,可能别人传染给他爹,他爹又传染给他。
疥疮这种病是由疥螨寄生于皮肤所致的传染性皮肤病,在后世20世纪70、80年代农村地区比较常见,后来全国卫生条件改善,疥疮的发病率已经大大降低了。
不过纪永灵在临床上也是遇到过一例。
那时候她在急诊科轮转,晚上值夜班时120急救车送来一位有机磷农药中毒的老大爷。
原来老大爷觉得全身瘙痒难忍,半夜睡不着,以为是家里的狗给自己传染了虱子,后来发现身上长了疹子,于是想起有人说“敌敌畏”可以消毒杀菌,所以用棉花蘸取了一些“敌敌畏”来擦洗皮肤止痒,擦完身子又用剩下的“敌敌畏”去洗衣服。
不到一个小时,大爷就觉得自己全身无力,头晕、恶心想吐,身上刺鼻的味道也让人难以忍受,就打了120。
她记得当时老大爷躺在病床上虚弱地说:“大夫,我真的是全身痒得吃不消了,用了各种止痒的药膏都不见好转,听人说用“敌敌畏”擦拭效果奇佳,才想着试试。我知道喝了‘敌敌畏’可以中毒,我们那年代不想活的人最喜欢喝‘敌敌畏’。但是我想着擦身上应该没事,所以就用棉花沾了点擦擦,我还特意用温开水稀释了才擦,以为这样肯定没事了。”
可怜的老大爷,因为道听途说就用“敌敌畏”以身试法,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当时纪永灵所在的城市,疥疮患者已经很少见了,所以老大爷身上的皮损被当作典型病例进行示教,迎来一波又一波的实习生参观。所以纪永灵对疥疮还是很熟悉的。
纪永宁见纪永灵不说话,着急问:“姐,二蛋身上这是‘烂头子’不?啪朴子能给二蛋用不?”
纪永灵点点头说:“是‘烂头子’,又叫疥疮,啪朴子能治。”
纪永宁高兴地看一眼二蛋,催促纪永灵说:“姐,那你赶紧说说咋治嘛,这啪朴子有毒,不能吃,咋治这‘烂头子’哩?”
纪永灵想说用百部草煮水擦洗,但是想到了“敌敌畏”擦洗身子中毒的老大爷,想想还是交代二蛋他爹安全些。
于是几人又去了二蛋家。
二蛋他爹正挑着一担水往家走,他一手紧握扁担绳,一手用木棍戳着玉米芯子使劲在衣服里蹭,蹭得龇牙咧嘴,扁担也跟着晃悠几下,水桶里的水都洒落了出来。
刚到家门口,见纪永灵几人过来,便放下扁担,也不再磨搓身上,问:“你几个娃娃咋过来我家咧?二蛋身上长疹子,会染人哩,别给你们染了去,再叫你老子娘上门找事。”
二蛋一手抓挠着屁股,一手磨搓着腰,说:“爹,永宁她姐说我们身上这‘烂头子’她能治。”
二蛋他爹夹着胳膊,扭两下身子,缓解一下身上的瘙痒,说:“永灵娃啊,叔知道你跟那个南边来的婆子学了点东西,想治病救人,这是好心。俗话说,能治病救人,甚有恩德。但是我和二蛋这病,不日便可自愈,无须诊治,你且回去。”
二蛋吸一下鼻涕,噘着嘴生气地说:“爹——,咱这‘烂头子’哪里可以自愈咧?你都痒了几天咧?天天晚上痒的睡不着,我本来不痒,都被你染上了,你不治,我要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