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永灵摇摇头。
她觉得霍志远身上那股单纯而又认真,如同青竹般的气质,不像是普通有钱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应该是从小生长在书香门第的环境里,耳濡目染养成的。
这种家庭的男孩子,从一出生就择选好人生道路,那就是科举。无论他个人对医术和药草有多感兴趣,家里的长辈也不会同意他的选择。
霍志远被纪永灵打量得不太自在,微红着脸问:“请问姑娘师从何人?小子能否去拜访一二?”
“不能。”纪永灵扔下两个字,转身去帮纪满川捆席子。
霍志远一噎:“这么直接地拒绝吗?姑娘,你要不要问问你家师傅?”
“不用问。”纪永灵从架子车一侧探出脑袋道,“她去天上做神仙啦,我都见不着喽。”
“这——”霍志远扯扯嘴角,说,“姑娘,你还怪有意思的。”
纪永灵绑好绳子,拍拍手,绕到霍志远面前说:“想必你家里人也不想你学医弄药吧,赶紧回去,学医这条路很苦、很长,不是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能干的。”
“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治病救人,悬壶济世,难道只有穷苦人家的孩子才可以去学吗?”霍志远梗着脖子问道。
纪永灵看着霍志远,微微笑了笑,说:“士农工商,医卜星相,公子你有你该走的路。”
霍志远一脸怒意说:“姑娘,圣人云‘不为良相,就为良医’,你也是学医之人怎可如此贬低医道?”
纪永灵一愣,她突然想起后世大家经常调侃的一句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身为在医学道路上行走了近十年的专业人士,她怎么会贬低自己曾经热爱的学业和事业?
纪永灵轻轻摇了摇头,悠悠地说:“霍公子,我并非贬低医道,而是不想你在本心和父母之命之间艰难抉择。”
霍志远闻言,心情稍稍平复,他也知道像他这样的官家子弟,家里岂会答应让他走上行医问药之道的。
可是他不甘心呐。
他永远忘不了他娘去世前的样子。
那天,他娘就那样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身子不停抽搐,胸腔因为不停喘气而剧烈起伏,她圆睁的双眼满是惊恐。
所有的人都站在一旁看着她,等待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时他才三岁多,并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也不知道生离死别的滋味。
他被奶娘抱在怀里,一声声催促着喊他娘,他吓得直哭。
虽然大家都说三四岁的孩子不记事,可是他就是记住了他娘临终前的样子,至今时常还会梦到她娘。
梦里她娘死死地盯着他,用力地喘着粗气,似乎诉说着不甘,可是最后还是缓缓地闭上眼,咽下气。
他想弄清楚当年她娘到底是什么病,也想弄清楚这个病能不能治。
可是,身为官家子弟,他明白自己的命运早已被注定,他要承担起家族的期望,可是他内心深处的那簇火苗却始终无法熄灭。
所以他想抓住每一次能够多学一点的机会。
霍志远低声地说:“我也不是一定要学有所成,只是想遵循内心的喜爱,多少习得一点而已。”
“你可以去医馆找坐堂大夫拜师……”
“这个,哎……”霍志远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接话。
他总不能说,县里的医馆大夫都知道他想学医,也都避着他,谁让他爹是县令呢。
“姑娘,我见你一眼就发现那鹿茸是假的,可见你的功底扎实,若不嫌弃能不能留个住址,在下有空想上门拜访。”霍志远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纪永灵“……”
霍志远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不是说古代讲究六岁不同席,七岁不同堂,男女大防吗?
虽然在西北一带,因为土匪和异族的骚扰,村里人并不是特别讲究这些虚礼,但是见面就问对方住址,好像也太不符合霍志远这种读书人的教养。
见纪永灵不说话,霍志远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想上门请教。”
纪永灵“……”
纪满川倒是一脸热情,笑呵呵地说:“公子要是不嫌弃我们家里贫寒,就只管来,我们家就在牛家庄,我叫纪满川,去牛家庄一问就知道了。”
霍志远高兴地朝纪满川躬身行礼,道:“多谢大叔,小子改日定会前去拜访。”说完一溜烟朝县城内跑去。
纪永灵无语地摇摇头,将此事抛之脑后。
毕竟少年人的热爱总是短暂而易变。
收完摊子,纪永灵和纪满川商量去给家里买东西。
两人先去了集市东头的布桩,问了问棉花价格,一斤竟要八十文。
纪满川当场就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家虽然不是年年都买棉花,但是大致价格还是知道的,每年棉花最高价也不过五十文。
八十文,比粮都贵。
纪永灵不知道以前的棉花价格,但是见纪满川的表情,也知道这八十文一斤肯定比平时贵了不少了,便道:“掌柜,能便宜些吗?”
掌柜用鸡毛掸子掸掸柜台上并不存在的灰,笑笑说:“丫头,真便宜不了,这价已经是很低了。咱这店在集市上开多少年了,大家都知道我这儿绝不开价。实不相瞒,别看现在天热,但是这棉花价格还得再涨,估摸到冬天能涨到一两百文都是可能的。”
“掌柜,这是为什么啊?”纪永灵皱着眉头,不解道。
掌柜叹口气,道:“走商的都在传,说是南边松江府一带前段时间闹水灾,还挺严重的,很多房屋都被冲毁了,庄稼也都淹了,老百姓流离失所,饿死了不少人哩。听那些人说,今年南边的棉花、水稻收成起码减产五成。”
纪永灵心里叹口气,古代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人们根本无力应对天灾,天灾之下又必有人祸。
灾荒下又有多少老百姓流离失所,惨不忍睹。
“那来三十斤棉花吧。”纪永灵想想道。
“买这么多?”纪满川回过神来,惊讶道。
对于一文钱掰两半花的农村人来说,买30斤棉花那是绝对的败家行为。
谁家棉袄不是穿到发硬、发臭,棉被不是盖到散成破絮?
盖被如铁,不是随便说说。
很多人家都没有一床像样的被子,就算是那些破棉袄、破被子去当铺还值几个钱呢。
一口气买三十斤棉花,只有财主家才会这么奢侈。
“爹,趁现在多买点吧,不然到后面这价格真会涨得飞起,那时想买都买不起了。我看我爷和奶炕上的被子都硬得像石头了,今天就多买些吧,给爷奶做床新被子盖盖。再说今年还添了小妹,不得多做一件小袄子啊,那永宁、永周都长得飞快,去年的袄子估计也穿不得了。反正今天卖黄芪得了银钱,就都给做一件新棉袄吧。”
纪永灵想说的是,现在不买,以后有钱也未必能买到。虽然她储备仓里有一大批棉花,可是总不能随便拿出来。
纪满川思索半天,咬咬牙,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