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乐文小说!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乐文小说 > 都市言情 > 牛奔马啸 > 第47章 男子汉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孙平尧带着乔其去了毛秀春家。孙昱仁去世了,但为了照顾他的遗孀,福利待遇还是照常发放。

毛秀春问孙平尧:“平尧,乔增德最近对你还好吧?”

乔其努努嘴,伸出小手掰着毛秀春的脸,奶声奶气地说:“外婆,爸爸是坏爸爸。”

孙平尧拍一下乔其的屁股:“小小孩子你懂什么?自己到旁边玩去。”

张姐赶忙过去抱着乔其说:“其其,走,咱们去玩积木,堆房子。”

毛秀春笑着看张姐抱起乔其,估摸着她俩听不到什么了,才跟孙平尧说:“平尧,我就是担心乔增德走得太顺了,有一天,他有别的什么想法。”

“哎呦!妈!”孙平尧不满地制止着毛秀春,“妈,乔增德还不敢。不过,他这两年确实挺顺当,眼看就要评正教授了。”

毛秀春心里还是不踏实。李仲森什么都跟着对着干,前几天还要过来送东西,毛秀春在电话里就把他一顿骂。这么大年纪了,“寡妇门前是非多”的道理还不懂吗?

乔增德如果评上正教授,那差不多职务上也得晋升。毛秀春对体制内的晋升程序还是熟悉的。当年孙昱仁晋升为局长,那可是搏命搏来的。比起孙昱仁,乔增德可顺利多了。

乔丁钩和于春梅过年的时候来走动过一次,于春梅还是老样子,温顺,任劳任怨,但乔丁钩透露的意思,当爹的,对儿子的前程颇为关心。

孙昱仁没了,毛秀春觉得乔丁钩和于春梅在她面前腰板挺直了许多。但她只用一句话就让乔丁钩又矮下去一截。

乔丁钩说:“增德这小子就是有才,年纪轻轻,破格儿提拔,咱这整个朝北也没有几个。平尧,就等着享福吧。”

毛秀春见他翘起二郎腿,话里话外地把乔增德的成就都当成了他乔丁钩的儿子自己“有才”,毛秀春心里当即“哼”了一声,又找到了当年局长太太的架势,:“亲家,你不懂。不要说在咱们朝北,长天,就是整个瀛洲,谁要说是靠自己成的事,那可要闪着腰。孙昱仁人是没了,可他生前死后都没少忙活。乔增德的校领导,那是我和孙昱仁的发小、哥们儿。哦,你也见过。”

乔丁钩尴尬地放下二郎腿,手捂在膝盖上,讪讪地笑笑说:“是,亲家那是乔增德的恩人。这些增德没少跟我们说。”

毛秀春见乔丁钩还算懂事,也就不再计较什么。但毛秀春还是觉得,这男方亲家不能骑在自己头上。女儿是乔家的媳妇儿,女儿的娘家要是不硬气,那女儿在别人家就没有地位。

毛秀春也不知道为什么,孙昱仁还在世时,她瞅着孙平尧就来气。但孙昱仁去世了,孙平禹又成年累月不着家,她对孙平尧倒多了些亲近。特别是看到乔其,毛秀春更是什么好东西都想留给她。

乔丁钩听明白毛秀春的意思了,往后儿子乔增德还有用得着她毛秀春的地方。大丈夫能屈能伸,能软能硬,为了前途,不丢人。

乔丁钩换上一副笑脸,呵呵地说道:“亲家,你放心,增德这孩子从小有天分,平尧跟了增德,往后还有好日子呢。你说,等到增德评上正教授,市里是不是得给他配辆车啊?我看我们屯大齐他们家,他大儿子齐德强,说是在什么接待中心当了主任,哎呦,回屯里的时候,我们镇长亲自开着车去接呢。”

毛秀春不知道屯里什么规矩,但乔丁钩这番话倒未必道听途说。孙昱仁当上局长,回老家祭祖的时候,那阵仗她也见过,当地的头脸人物,亲自接送不说,吃住全部安排好。但是她不知道,乔增德升到正教授,对于管制系统是哪一个级别。

但是在乔丁钩面前,毛秀春不懂也得装懂,不能落了下风。她气定神闲地说:“亲家,嫂子,咱们的眼光得放长远,增德以后还能管什么镇长不镇长的?咱们做老人的,就是希望小辈们安安生生过日子,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于春梅左手握右手,很是赞同毛秀春的话:“是啊秀春,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增德就是个屯里土生土长的地瓜,我也不懂什么教授不教授的,但是他往家捎的那些大包小包......”

乔丁钩膝盖碰碰于春梅,眼神犀利地瞪了她一眼,埋怨她说多。

毛秀春当即明白,乔增德看来,无师自通地学会收好处了。但毛秀春心里有点矛盾。孙昱仁也说不上多两袖清风,逢年过节,光是他的下属就络绎不绝,家里堆得东西,毛秀春看着就烦。现在冷清了,毛秀春倒觉得有点儿不适应。

这得看女儿孙平尧的想法。这些人情往来,只要平尧能应付得来,毛秀春不想多问。

乔丁钩见于春梅漏了话,讪笑着找补说:“亲家,增德让我们给你带过来的礼盒,我放在门口了。这孩子就是懂事,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先想着丈母娘。”

说着,乔丁钩站起来,拉拉于春梅,说家里还有活要忙。

毛秀春心里冷笑地看着乔丁钩的小聪明,眼神不自觉就鄙夷起来。但她尽量客套地说,让乔丁钩、于春梅留下吃饭。

当然,客套是一礼,锅里没下你的米。毛秀春知道乔丁钩两口子不会留下来,尽了礼数就送他们到门口。乔丁钩带来的东西,她连看都没看,就让张姐带回家了。

毛秀春没有告诉孙平尧她公公婆婆来过,她见孙平尧气色不错,转而拉起了家常话:“乔其这也该上幼儿园了,你以后就轻松了。”

长天师范大学有附属幼儿园附属小学附属中学,教职工的孩子都是在那里上学,孙平尧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她当年在机关幼儿园是什么样,大学的附属学校应该也差不多。

乔其在屋里传来咯咯咯的笑声,毛秀春和孙平尧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真快啊”。

毛秀春忽然问孙平尧怎么给乔其留那么个发型,光溜溜的,只留个头顶,都看不出是个女孩。

孙平尧叹口气说:“妈,也不是我成心给她留这个发型。你不知道,跟乔其一般大的小孩,人家都穿个粉的裙子啊戴个发夹啊,乔其一见裙子就哭。我也给她留过长头发,给她别上发夹,但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发夹做起对来,把头发都拽掉了。头发哪儿长她揪哪儿。我是怕她伤着自己。反正现在还小,随着她长吧。等长大了自己有审美了,就知道爱美了。”

毛秀春听完也就没往心里去,乔其还是小,小孩嘛,分不清男孩女孩,也正常。

毛秀春问:“平尧,乔增德现在对乔其还像小时候那样吗?”

孙平尧想了一下说:“他吧,对孩子还是挺上心的,毕竟是师范大学,他自己还是教师,对乔其的教育很上心。就是整天从长天师大的图书馆偷书,都是旧得发霉的书,我都看不懂,更不知道怎么教,关键是不卫生。我觉得咱们家也不指望乔其以后挣多少钱养家,咱们家,高干高知家庭,乔其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家庭,也用不着读多少书。我不想逼她。”

毛秀春拉下脸,她一下子想起小时候的孙平尧干啥啥不行的样子,心里感到一阵烦躁。上了年纪,毛秀春学会了有话说半句。她不想“得罪”孙平尧,不然,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反正乔其现在还小,毛秀春不想皇帝不急太监急。乔增德只要对孩子上心就行,这样,孙平尧“母凭女贵”,以后也好有个砝码。

母女俩说话间,乔增德打来电话。当着毛秀春的面,乔增德恩爱地问孙平尧,要不要他去接她们回家。

孙平尧看看毛秀春,毛秀春假装没有看到,站起来去看乔其。

乔增德的电话让毛秀春想起乔增德第一次到孙家来的时候,毛秀春不由得重重地叹口气。

孙平尧的电话放下没多久,乔增德就满面春风地来了。

老丈人走了,再来“孙家”,乔增德已经没有当年的紧张卑微了。可是,他一进门,还是想起了他第一次登上孙家门时候的画面。

当年乔增德以未来女婿的身份一进门,孙旻仁、毛秀春就热情地把他让进了屋。张姐接过他提溜的两瓶白酒一包湘西腊肉,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孙家,就看见看起来和他妹妹差不多岁数的孙平禹,满不在乎地把削了皮仅吃了两口的苹果扔进垃圾桶。他顿时觉得保姆拎走的那点东西太寒碜,坐在松软的椅垫上浑身僵硬,屁股都不敢坐实。

二十出头的孙平禹快活地喊了一声“哥,你来了”,连话也没等他回,就用脚扒拉开茶几旁边的几箱水果。

那是孙旻仁的福利,与中央同一批“特供”。

他和孙平尧结婚后吃了无数“特供”,尤其是空运的海产品吃到痛风,但都没有这一箱苹果让他印象深刻。

孙家的苹果竟然那么大!

乔增德到现在还记得孙平禹随手扔掉的那只苹果。

那只苹果虽然缺了两口,但一点锈迹都没有,晶莹、水脆、可怜,他恨不得捡出来带回家。他娘于春梅,见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苹果,他的哥哥、弟弟、妹妹,见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苹果,他在南湖师范大学不吃不喝省出的毛票只能买得起他们屯里的小涩果。可是,他连那样的小涩果都不舍得吃。

孙平禹瞪了他一眼,转身进厨房,小声地跟孙平尧说:“姐,你找的这是什么人啊,啥也没见过!”

声音再小,也穿过了厨房的门帘,钻进了乔增德的耳朵里。

乔增德耳朵像烫起了燎泡,若无其事地拿起桌子上的报纸。刚看到“朝北经济新模式”的大标题,孙平尧就从厨房出来,骄傲地端给他一盘热腾腾香喷喷的虾。

乔增德看着孙平尧手里的虾,那热腾腾的温度像传到了软得让人不敢坐的沙发上。他从烙铁似的软座上噌得弹起来,动作迅猛得脑压都没跟上。

乔增德想起那时候的情形,他忍不住为自己感到鼻酸。

谁也不知道,他偷偷地在短暂的失明中将香气吸进鼻腔,不舍得浪费一点儿。那香气,刺楞出鼻孔的鼻毛最懂得他的心思。贪婪的气息一路过鼻毛的辖区,它就乖巧地往上翘翘,点缀其中的干鼻涕无法抵抗这强大的力量,服帖地停在鼻孔中间不占道的鼻小柱上。

孙平尧撒着北东地区女性独有的娇,挑衅的语气从门牙缝里先走半分钟,学着戏里王熙凤的泼样儿,说:“咋地,馋晕了?”乔增德的脑压这才恢复正常。

乔增德摸摸自己的肚子,想起自己那时候干瘦干瘦的。

他站着哼哼笑了一下,然后半弓着腰,接过比他手指头还长还肥的中央虾,恨不得马上拎出一只吞下肚儿。

他特别享受孙平尧撒的这种娇,尤其是孙平尧也像虾米一样拱起肩胛骨骂他的时候,他总是感觉到浓浓的爱意。虽然那时候,乔增德已经学了好几年文学,但没有哪篇小说写中他的情感。

“我爷爷当年就是在占领北东的日本大营里干木匠那会儿也没见过这么玲珑香辣的虾仔啊。”乔增德讨好又诚实地偷偷跟孙平尧说。

孙平尧的脸色也像她端的那盘虾,红彤彤的,也像她弟弟刚丢进垃圾桶的苹果,又水白嫩嫩的。

乔增德一下子忘记了他的爷爷,他攀上孙家,不,孙家看上他,那是飞上枝头做凤凰,文化与当官相结合,无往不利。

那煮熟的虾仿佛飞起来,乔增德学识了得,一下子从这虾仔里看到了火红的青云路。中国的路遥“写”高加林算什么,我乔增德立志脚踏实地做一个司汤达的于连。

孙平尧爽快地笑起来,没忘了蔑视他一眼。

也奇怪,她上个半半拉拉的高中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自卑,对金贵的大学生也没有多少羡慕和崇拜,但是,她一看到乔增德在她面前拧巴扭捏做作的文化人的样子,她心里就顿觉高人一等。就像小时候,别人客客气气地叫她爹孙昱仁“孙局长”,她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孙平尧和孙平禹都不成器,毛秀春对“大学生”倒稀罕,她顶看不上女儿孙平尧对乔增德颐指气使的样子。

乔增德第一次见他未来的这位丈母娘,就像猪八戒撞天婚见到梨山老母,哼哼唧唧腻腻歪歪,比跟自己的亲娘于春梅还亲。

乔在乔增德的心里,他的亲娘偏向小儿子乔增财,他的亲爹偏向大儿子乔增金,只有他这个老二爹不疼娘不爱。见到毛秀春,他觉得可算见到亲娘了。

毛秀春热情地招呼着未来的女婿,乔增德感动得恨不得当场就喊一声“娘”,恨不得自己即刻姓了孙才好。孙昱仁洗把手,张姐跟在后面,端出两个菜,又摆上两个茶碗,孙昱仁就招呼乔增德坐下吃饭。

可吃完饭,毛秀春在厨房里拎起乔增德带来的那点见面礼,皱起眉头嫌弃的神情,乔增德一生也没有忘记。

他的心上像扎了根刺。

乔增德回屯的路上,他感到一种巨大的不公。

他觉得自己的父母很可怜,也很可恨。他想亲近毛秀春,可又觉得她有几分可恶。他感到头脑发热,他在孙昱仁面前总是有种膝盖发软想下跪的感觉。他兴奋于自己有了靠山,又讨厌自己膝盖发软。他觉得自己的光明前途就在眼前,但又直不起脊背。

等到他回到屯里自己的家,他觉得自己已经是孙昱仁了。

现在,孙昱仁死了,乔增德心里一阵畅快。

他跟毛秀春打过招呼,头一次像真正的男子汉一样,站在孙家客厅中央,字正腔圆地喊道:“乔其,跟爸爸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