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颢眼神微微无奈,但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一路毫无阻拦,顾霖跟在郑颢身后进入府学。
早在府学门口,顾霖手上提着的食盒就被郑颢拿过去了,郑颢边走边对身边的年轻哥儿说道:“学舍有其他人在,我们去池边亭子。”
顾霖自无不可,他点了点头跟着郑颢的步伐穿过假山树林,来到一片幽静之地。
顾霖微微抬首,便看到眼前坐立着一座空荡荡的亭子,此处本就偏僻荒凉,如今正值秋季凉风吹过更显阴凉。
顾霖往四周看了看,立刻明白此处为何这般阴凉了,原来是亭子后面生有一片葱郁竹林,旁边有一汪碧绿潭水,竹林遮住了阳光,使亭子长年累月地处在阴影之中,再加上靠近潭水,亭中便显得愈发阴凉了。
“噗嗤”几声,顾霖双眼望过去,只见几尾红色锦鲤跃然在潭水之上。
顾霖被潭水中的锦鲤迷住了,在他观赏景色时,郑颢走到亭内的石桌前,从食盒取出饭菜摆放在石桌上,而后转头看到顾叔仍聚精会神地盯着潭水里的锦鲤,郑颢抬腿走近,站在年轻哥儿身边道:“这几尾锦鲤是从山长家中取来的鱼苗养大的,十分得府学中的夫子们的喜爱,之前有几位学子玩性大发,下水捕捉鲤鱼被夫子瞧见后,直接被罚归家反省一旬,且将四书五经抄了一遍,夫子们才消气。”
郑颢难得同顾霖说这些府学里的八卦,顾霖听着听着便被勾起兴趣,连池水中的鱼儿都不瞧了,就转过头来,浅棕的双眸亮晶晶地看着身前的少年。
直到对方说完,顾霖的脸上仍带着几分期待,显然还没听够,想让对方再说一些府学里的传闻趣事。
顾叔的目光太热烈了,加上对方一脸好奇且带着催促之色看向自己,郑颢微干的嗓子生出些许灼热,而后微垂眼帘下移视线,嘴上却继续道:“原本这块地方皆是池水,没有亭子亦没有竹林,顾叔猜猜为何池水变小了,且有了亭子和竹林?”
虽然郑颢在外冷淡,和人交谈清清冷冷的,但在顾霖面前,他是不一样的。
没有人比他了解顾叔,外人眼里的顾叔沉稳体贴,但郑颢知道顾叔本质是生机勃勃的,对方不喜欢阳春白雪,抚琴学文,但喜欢看民间话本,亦喜欢听趣事传闻。
温凉的嗓音宛若带着钩子一般,顾霖成功地被引起了好奇心,他眼神专注地看向身边的少年问道:“为什么?”
问完,顾霖便一脸若有所思道:“莫非你们山长和夫子们觉得府学之中可以供学子们休息的地方太少了,所以特地修了一处亭子?”
从刚才跟着郑颢走进府学,来到亭子这一路,顾霖没有瞧见几个可以供人坐下休息的地方,此处偏僻少有人前来,倒是栽有竹林建有亭子,顾霖凭此做出猜测。
微微低眸见顾叔一脸认真思考,最开始,郑颢得知此处亭子和竹林来源时心如止水,如今听着对方的猜想,他微微莞尔觉得顾叔……
敛住眸内情绪,郑颢微微摇头对顾霖道:“并非如此,且事实与之相反。”
顾霖神情微讶,就连眼睛都带着讶异看向身前的少年。
往日如井水般幽冷的双眸宛如冰雪融化,渐渐显出温和看着身前的年轻哥儿,郑颢解释道:“此处原来是一片荷花池,池水里面载满荷花,岸边还停落着几艘小船,每每夏日,夫子和学子们闲时便会乘船进入荷花池赏景。”
“不过”郑颢话语一转,他低眸看到身前年轻哥儿专心致志地看向自己的眼神,郑颢语气微微缓和道:“前年有几位学子逃课,从早上到下午都不见人影,夫子和学子们的爹娘担心不已,直到后面实在是找不到人只好前往官府报官。
最后几位衙役来到府学,从学堂,学舍,食堂一路排查找到荷花池边,当看到岸边消失的几艘小船,然后衙役乘船进入荷花池,找到那几位正躺在小船里酣眠的失踪学子。”
“此事之后,山长和夫子们便吸取教训,将原来的荷花池填了一半成了如今的小潭,但荷花池骤然被填,此处显得空荡荡的,为了美观,山长做主修建了眼前这座亭子。”
听着郑颢的解释,顾霖惊讶地微张嘴唇,他没想到如府学这般集聚了整座府城顶尖读书人才的省重点学校,也会有逃课的学生,顾霖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瞧见身前年轻哥儿诧异的表情,郑颢淡淡神情上,微微莞尔道:“府学里的学子虽说是府城中较为优秀的秀才,但性情各不相同,所以便是做出此事也不奇怪。”
视线从亭子上挪开,顾霖问道:“那为什么要在亭子后头栽种竹林?”
郑颢神情微微一顿,而后在顾霖好奇的眼神下缓缓回道:“梅兰竹菊四君子,梅花冬日开放香气扑鼻,有些学子却觉得略显儿女情长,而兰花菊花价钱高昂且难以栽种,最后府学便选了竹子来栽种。”
从最开始郑颢和他说起府学的八卦起,顾霖的嘴巴便没有合上过了,如今听到对方说出这般不符合读书人视金钱如粪土形象的解释,顾霖竟然也没有觉得多奇怪。
看着顾叔从一脸惊讶到平静接受,郑颢唇角微挑,冷淡面容显出几分和缓,轻声对顾霖道:“山长夫子们亦是人,同我们没有不同。”
郑颢说的委婉,但顾霖同他相处颇久,自然听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
山长和夫子们亦是人,人要吃喝拉撒,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自是要学会精打细算了。
谁能想到眼前霞姿月韵的少年会说出这般话,顾霖微微抿唇,但上挑的眼尾和笑眯的圆眸无一不在泄露出他被少年的话语逗笑了,微黄日光下,白皙剔透的肌肤配着浅棕闪亮的眼眸,顾霖整个人好似会发光一般。
郑颢神情未有变化,但落在身前年轻哥儿面上的视线久久没有移动,片刻,他微垂眼眸遮住自己犯下的差漏。
和郑颢一起坐在亭子吃了午食,用过梨汤后,顾霖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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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林小幺拿着账本过来向顾霖汇报好运楼夏季的盈利后,同顾霖说道:“东家快要中秋节了,最近来好运楼买蛋糕的人虽然很多但蛋糕卖出的数量显然变少了,食客们都去那几个老字号点心铺子订购月饼。”
看着看似冷静实则有些着急上火的林小幺,顾霖略微调笑道:“我们本就是酒楼做火锅烤肉的生意,售卖蛋糕不过是一时兴起,如今将近中秋佳节,食客们去糕点铺子买月饼多正常的事,瞧瞧,咱们林掌柜的嘴角都要挂拖油瓶了。”
被顾霖这么打趣着,林小幺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不是初顾茅庐的愣头青,异想天开地以为其他酒楼都不能长久留下的食客他们便能留住,但是眼瞧着团圆佳节将至,食客们纷纷涌去点心铺子订购月饼,好运楼的蛋糕销量逐渐下降,林小幺便不由得有些焦躁。
要知道,蛋糕的盈利可比火锅烤肉高多了。
顾霖抬手拿起白净略有瑕疵的茶盏,这是他在一家专卖舶来品的店铺淘来的,这样的茶盏,在现代而言是瑕疵品,但在古代却是难得一见的白瓷。
顾霖买下与这只茶盏成套的茶具可花了不少银钱,若不是总觉得用陶碗喝水,土黄黑漆漆的碗底脏兮兮的,顾霖才不会花这笔冤枉钱。
揭开茶盖,顾霖微微低首喝了一口自己泡的菊花茶,秋季容易上火,入秋后,顾霖偶尔感觉自己的眼睛干涩,便泡些菊花茶来清目降火,不过对于菊花茶的味道,顾霖确实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顾霖往里头加了两勺桂花蜜,喝起来时,杯中的菊花茶不仅带着菊花和桂花的清香,而且还泛着甜意。
饮下一半茶水,放下茶盏,顾霖微微抬首看向林小幺道:“依着你的为人,能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想必早就想到应对的法子了,说说吧。”
对于自家东家的火眼金睛,林小幺并不意外,他知晓身前的年轻哥儿虽看着懒散不管事,但对于好运楼的事务以及他们这些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所以林小幺从未想过要欺瞒对方。
林小幺开口对顾霖说道:“东家,我们既然推出蛋糕且饱受好评,十数日后便是中秋,我们何不推出月饼,趁此打出咱们好运楼糕点的名声。”
没有一下子否决,顾霖问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好运楼做的是什么生意?”
林小幺明白东家提醒他莫要本末倒置,但是,这个想法他想过一段时间了。
林小幺对顾霖道:“东家,咱们不用将步伐迈的太大,直接开一家糕点铺子。咱们可以先在好运楼开辟出一块地方专门售卖月饼,若是此次中秋,咱们的月饼卖的好,我们便另起炉灶,再开一家点心铺子也不迟。”
看着对方清秀面容下的自信,顾霖道:“府城中凡是能够站稳脚跟的点心铺子,除了最基本的那几款点心外,都有一道或者几道独特其他店铺没有的点心,就连月饼亦是,我们没有拿得出手的招牌,妄然卖起月饼没有胜算。”
林小幺闻言,脸上露出笑容对顾霖道:“东家这点我考虑过了。”
顾霖看着林小幺对他说道:“赵嫂子的外甥女便是小翠,在厨艺上很有天赋,不过跟着大师傅后面学了几月便会做许多菜,再难的菜式,只要让她看一遍,她都能做出相差不多的味道,之后多做几遍,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胜过那些大厨做的菜。”
林小幺继续道:“前些日子,您在好运楼内同我说要定制些月饼分发给酒楼内的伙计,说市面上月饼的味道太少了,没有莲蓉蛋黄的,玫瑰豆沙的,流心奶黄的,我是个木头听过便忘了,小翠却记在心上,根据您当日说的做法,自己买了材料做起月饼,不想还真被她做出来了。”
顾霖闻言脸上显出兴趣,对林小幺问道:“你可尝过小翠做的月饼?”
林小幺点点头,接着道:“我原想带过来给您吃,但小翠说新鲜做出来的才好吃,正做着待会儿便带过来给您尝呢。”
林小幺话落,院子的大门被敲响了。
顾霖点头示意,林小幺便抬腿去开门,果然是小翠提着食盒过来了。
对方被林小幺的身体挡在门外,所以顾霖看不到小翠的身影,想到小翠胆子小,自己要是不开口,对方还不知敢不敢进来。
顾霖声音略高道:“小翠进来吧。”
大门重新掩上,小翠跟在林小幺身后走进来,顾霖对小翠微笑道:“许久没有见你过来了,嫂子这两日还念叨你呢,快坐吧别站着了,你们不累我抬头看着你们都累了。”
看着身前一如既往和善的年轻哥儿,小翠微微放松,而后和林小幺坐在顾霖对面。
顾霖视线微移,落到小翠放在桌面上的食盒上。
见此,小翠鼓起勇气对对面的年轻哥儿道:“顾叔,我根据您说的几个方子做出了月饼,不知道是不是您想要的味道,您尝尝。”
相比几个月前的寡言,小翠已经能够在人前顺利地说出一大段话了。
看出对方的紧张,顾霖愈发和善道:“那我有口福了,听你小幺哥说他是第一个尝你做的月饼,我便是第二个了,若是让嫂子知晓,不知道会怎么吃我们的醋。”
看着身前笑意吟吟的年轻哥儿,小翠低声道:“不会的。”
她知道小姨有多疼眼前的年轻哥儿,即便之前对方过去陪她一起住,但小姨最不放心的仍是眼前的顾叔,生怕自己不在对方身边,顾叔便会半夜风寒发热无人知晓,去集市买东西时,见到什么好吃的,也会想着带回去给顾叔尝尝,完全把顾叔当作孩子看,便连大根哥都要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