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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霖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郑颢拜师要用到的六礼,他们一下牛车,就按照打听好的路线前往五柳书塾。

到达书塾门外,顾霖看到许多人在排队,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还有后面不断增加的人数,顾霖连忙拉着郑颢排上去。

而后,他抬头一看,书塾门外有两位接待学子的小童,他们轮流领着一批人进去,约莫一刻钟后领着上一批人出来,然后再领一批人进去。

大约进去了四批人后,顾霖排到了前面,而后一位小童肃着一张包子脸站在他们面前道:“跟我来。”

于是包括顾霖和郑颢在内的二十个人跟着小童走进书塾来到一个大堂,大堂宽阔明亮,正中央坐着一位白面肃颜的中年男子,他一身暗色长袍,坐姿挺立如翠竹,满身书卷气,其身份不言而喻。

许秀才扫了一眼进来的十位孩童道:“开始罢。”

顾霖听后有些不解,直到排头的孩童上前一步,开始介绍自己几岁开蒙,读了几年书,学了几本书后,顾霖才明白这是要自我介绍。

而后许秀才开始考校,考校的内容选自孩童读过的书,他说上一句,孩童接下一句,循序渐进,然后抽取书本中的一段内容让孩童背起来。

顾霖看着被考校的学子从最开始的轻而易举到结结巴巴,最后在背诵一段文章时直接慌了神背不出来。

许秀才道:“可以了。”

学子的脸色立马慌张起来,眼眶湿润润的好似快要落下泪来。

许秀才如同没看见般对一旁的童子道:“带下去休息。”

孩童忍不住哭了出来,被长辈和童子带出大堂。

很快轮到下一位,是一位早已开蒙的五岁孩童,对方学过《三字经》,许秀才按照考校上一个学子的方式考校对方,孩童有些紧张,说话时磕磕绊绊但全都对上了,顾霖想许秀才应该会收这个孩童罢,但出乎顾霖的意料,许秀才沉吟了一会儿道:“下去罢。”

顾霖嘴巴微张,这么小的孩子能背下全篇文章,许秀才竟然还不满意,对方到底想收怎样的学生。

接下去一个接着一个孩童,稍微胆大点的孩童能磕磕巴巴地应对许秀才的考校,稍微胆小点的孩童在许秀才面前一站,对方刚出声便忍不住哭了出来,但不管如何,没有一个孩童能成功留下。

看着又一对哭丧着脸走出大堂的父子,顾霖心有戚戚,直到听到“下一个”时才回过神来,两眼一看发现整个大堂只剩下他和郑颢了。

见最后一对父子是一个哥儿和孩童,许秀才不由得皱了皱眉,小辈进书塾考校,家中长辈怎可不到场。

顾霖不知一见面,书塾的先生就对他们有了意见,他带着郑颢上前行了一礼:“见过许秀才。”

还未入学若是称先生的话,难免对方会介意,顾霖觉得叫秀才最省事。

许秀才打量了几下身前的孩童,和前面几个孩童一样问道:“以前可读过书?”

听到对方的问话,顾霖心里一沉,但仍面带微笑。

郑颢回道:“小子未曾读过书。”

许秀才眉间的折痕更重了,他虽收未启蒙的孩童,但眼前的男童年纪偏大,早已错过了开蒙的年纪,他毫不委婉,直接对顾霖说道:“令郎已经过了开蒙的年岁,最好去其他私塾读书,我这里不适合他。”

顾霖见此,刚要开口想说些什么,身后的郑颢上前几步道:“还请许秀才给小子一个机会。”

许秀才见对方进来后一直沉默寡言,以为他和其他孩童一样胆小怕生,不想竟是个胆大的。

再看男童身边只有一位哥儿长辈带着他来书塾,想必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许秀才早年家境也不好,深知普通人家送一个孩子来读书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轻叹了一口气:“这样罢,我考考你,若是你过了,我便收下你。”

顾霖略微焦急,对方所谓的考考肯定是考学识,郑颢即便再聪明,但没读过书怎么可能通过,早知道先送郑颢去别的私塾学习一段时间后再来五柳书塾了。

郑颢却神情镇定道:“多谢先生。”

许秀才摸了摸胡须道:“我先默读两遍《三字经》,而后你重述出来,若是全对我便收下你。”

话落,不等对方反应,许秀才开始默读起《三字经》,一遍后,他稍微停歇,然后马上默读了第二遍。

两遍完毕后,许秀才拿起茶盏,饮了两口茶水后,看向安静的男童道:“开始罢。”

虽然他一时心软给身前的孩童一个机会,但不意味着会放宽要求。他对男童的考校看似容易,但于一个从未入学的孩提来说,想要通过只听两遍默读便复述出《三字经》的可能性极小。

许秀才微微叹气,身前男童面对他勇而不莽,从容大方,倘若对方年岁再小些他便收了,但看着身前孩童乌黑明亮的眼眸,许秀才终是冷下心肠,他教导的学子必定要走科举之路,不可为一人破例。

郑颢不知道许秀才的想法,即便知道他也不以为意,他年纪小不意味着他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童,他决定要做的事情,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无法阻挡他的步伐。

所以,当面对着一席自己毫不知意的考校,郑颢仍没有生出半点畏惧退缩,他口齿清晰地将方才记住的东西一字一字吐出。

许秀才起初还不在意,但随着男童一字不差,一字不错地复述出自己刚才默背的文章后,许秀才愈发坐直了身子,他面色微凝,神情专注地看向身前皮肤微黑,目光有神的男童。

待对方最后一句话也毫无错误吐出时,许秀才神情略带激动:“你真的从未读过书?”

郑颢回道:“从未。”

许秀才接着问:“你可知方才所背文章之意?”

“小子不知。”即便不知,郑颢仍不心虚地直视着许秀才。

闻言,许秀才没有失望,对方从未进学,只听自己默读两遍便能完整无错地复述出来,已经不易了。

不过,他稳住心神,幼时记忆超凡的孩童他不是没见过,但科举一道却不是单靠好记忆就行的。

许秀才逐渐冷静下来,道:“明日你便来上学罢。”

.

顾霖交了束修和六礼后便带着郑颢离开书塾了,他看着身旁的男童,有些好奇对方的记忆力为何这般超群,但想了想谁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便什么也没问和郑颢坐上张二叔的牛车回家了。

牛车上的人见顾霖和郑颢穿着细布做的新衣裳,十分惊讶,这样的好衣裳他们逢年过节都穿不上,最后有按耐不住的人问道:“霖哥儿,你和郑小子上午去做什么了?”

顾霖看对方确实是纯粹的好奇没有恶意,加上郑颢读书的事情已经拍下案板,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实话实说道:“我和小颢去书塾拜见先生了。”

这下,整个牛车包括前面的张二叔都回过头来一脸震惊,有人很快回过神来问道:“怎么样过了吗?”

顾霖点点头:“过了。”

最开始问话的哥儿注意到了一点道:“县城的私塾,那得费不少银子罢?”

顾霖深知人性,他若过的太惨别人便会同情怜悯,反过来他若过的太好别人便会心生嫉妒,他面上显出些许忧愁,坚强地笑了笑:“小颢还小,总不能让他一直跟着我卖菜罢。家里还有一些银两,咬咬牙送他去书院还是够的,只希望他日后认多些字也好找一份稳定的差事。”

原本车上其余人想着顾霖能送郑颢去读书肯定有不少银子,但听到这一席话后,立马打消了想法,好人家哪会把孩子送去读书,那可是大把大把银子往下撒都听不到一点回声的坑,霖哥儿没有了依靠,可不得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家里唯一的男丁上,这钱也不知是怎么抠出来的,怕是之后生计都成问题了。

一群人不免心生同情纷纷道:“我见郑小子是个出息的,一定不会辜负霖哥儿你的期望。”

顾霖微微摇头,加一把火道:“出不出息我就不敢想了,我们这些做人爹娘的,不就是期望孩子以后能过得好一些嘛。”

妇人哥儿们听后纷纷感同身受,做人爹娘的不就想自己的孩子以后过的比自己好嘛。

好不容易到达下河村,顾霖立马拉着郑颢在一群妇人哥儿的同情怜悯下逃走。

不过,即便他在牛车上再是卖惨,郑颢去县城读书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下河村。

一群妇人哥儿聚在一起,从刚从县城回来的人那里打听着消息:“霖哥儿要送郑小子去县城读书是不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他们今天就穿着新衣裳去拜师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哎呦了几声道:“这霖哥儿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书塾那就是一个无底洞,送郑小子去学门手艺都要比去书院好啊。”

另一位妇人反驳道:“你说的倒容易,手艺人家里那么多儿子侄子不去教教一个外人?就算郑小子被收徒,不做牛做马地在师傅跟前伺候十几二十年,人家会把手艺交给他?若是能像这样还算好的,你看看赵家大根,年年给那王木匠送礼,任劳任怨到现在都还没有正经的师徒名分,早上不知犯了什么错,招惹人家厌恶,直接一身血淋淋地被赶出来。”

一位哥儿微微叹气道:“郑小子看着就是个机灵的,去沾些书香气也好,难保以后没有造化。”

不等其他人应和,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穿插进来:“做什么白日梦呢,以为是个人去读书就是文曲星下凡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谁。我儿六岁开蒙,勤勤恳恳读书十年,如今还得老老实实跟在夫子身后听教,他郑家小子十岁才开蒙,不知迟了别人多少步,若能读出什么名堂来,我田大花以后倒着走。”

那说话的哥儿听田大花这般刻薄,还骂了自己道:“你家子祥要考功名,郑小子却不一定,他识完字后可以去县城当管事账房,你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田大花自掉进粪坑后,村中紧接着传出她和王哥儿的闲言碎语,她家男人得知后狠狠揍了她一顿,若非她生了一个好儿子早被赶出了夫家,所以从昨日到现在,她的心里一直憋着股怨气和怒气没地发。

田大花面容尖酸刻薄,猖狂笑出声:“泥腿子就是泥腿子,那书院是何等神圣的地方,心中只有铜臭的人去到那儿就是玷污,还想学到什么东西。”

那哥儿不是个嘴利的,被对方反击后,嘴皮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见此道:“子祥娘口上留德,你不想想自己也要顾着子祥,就像昨日的事若传出去,子祥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其余人听后,眼前立马浮现出田大花浑身是粪的模样,还有那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早便看不惯田大花的妇人哥儿面上纷纷浮现出笑意。

田大花听到老妇人的话后,再看身前众人嘲讽的表情,脸色立马变得扭曲,但碍于对方是村长媳妇,她不敢开口就骂,憋着一口气转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