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七日,人间千年,在神界度过片刻,人界早已不知过去多少岁月,从地上仰望天空,当年被劈出那道天缝早已目不可视,仿佛天上从来没出现过一道差点将凡间毁灭的裂缝。
九天之上,那道天缝的位置上插着一柄墨色神剑,长十几丈,巨大巍峨。
细看之下,宽阔厚重的剑刃正好堵上那道天缝,剑身之中涌出金色灵力,经过某种力量的引导,涌向裂隙处,将被劈开的结界和神剑的灵力拼接在一起,修复了这道天缝。
一个身着黑金长衫的男子安静地坐在神剑前,身边悬着一柄剑刃赤红的长剑。
他坐在那已不知过了多少岁月,仿佛是镇守两界通道的神明,仿佛已经成了一尊无欲无求,与天合一的雕像,仿佛他履行他的使命已经过了千年。
周围清气环绕,令他的身影从远处看起来模糊不清,身着金甲和蓝甲的两位战神,在他外围为他护法,虽然只有片刻,但看着此等神力似乎轻易修复了结界,令人恍如隔世。
“不愧是兵神蚩尤的杰作,竟连人神两界的界限都能修复。”金甲战神罡风赞叹道。
“若非蚩尤谋反失败,连累后人一并被贬……这下神界损失了多少能打造神兵的巨匠。”云离道。
过了几息,神剑灵力与结界的链接趋向稳定,金色光芒从剑身涌出,形似一道道光锁扯着裂缝两端令其闭合,成了极为稳定的结构。
姜焱凌霍然睁眼,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神清气爽,神界的清气与他修炼的魔力居然并不排斥,反倒令他身心无比舒适,连心脉上的伤口都感觉不到了。
他站起,活动了下筋骨,觉得坐在这里好长时间了,但看罡风和云离的样子,他们并没有等待太久。
两位神将迎上前来,云离面露喜色,道:“姜兄好手笔,这下,苍生都受你大恩了。”
“我当神界要如何审判我,合着只是拉我上来当苦力,云将军欺瞒众生还真是得心应手啊。”姜焱凌一副坏坏的表情,调侃云离。
“神界刑罚无数,我何曾说过要判你死刑,你修复天缝此举拯救生灵无数,即便是功过相抵也绰绰有余。”
“不过七杀已灭,人界肯定当你已经死了。”云离义正言辞道。
姜焱凌抬头仰望,下意识去寻找那颗与他命格相对应的七杀星,怎知七杀已不再释放妖异紫光与杀气,已恢复成太初时那颗南斗六星之一的星辰。
他挑了下眉,很不解的样子,不是说七杀不死,天劫不休吗?
怎么他坐在那修了个结界,一会儿工夫天劫和七杀都恢复如常了,中间他还迷迷瞪瞪差点睡着。
“很意外吗?”
罡风看出他疑惑,道:“蚩尤一脉虽被蚩尤牵连,按上邪魔之名,但始终是神族血脉,受清气滋养,你在此处坐得片刻,心脉伤早已被清气疗养痊愈,顺便还净化了你一身七杀煞气。”
姜焱凌看着他,一副试探他所言真假的样子,但罡风这人看起来过于刚正不阿,实在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
“呵!”他看着自己的手,笑了一声。
难怪伤口感受不到了,原来清气于神族有如此功效,只要不是粉身碎骨,浸泡在神界清气中一会儿就痊愈了。
他此刻甚至连自他修炼魔功以来,便诞生于心中的暴戾与冲动都感受不到了,心平气和,犹如一个心中怜爱世人,众生平等的上神。
温和得已经不像魔头了。
“嗨呀,真可惜。”
他阴阳怪气道:“这就入魔失败了,没给天帝老儿把柄处死我呢。”
“不过陛下的确有事找你。”
云离忍着笑意,道:“随我来吧。”
天庭每个地方长得都差不多,乳白色的石柱,乳白色的墙壁,乳白色的殿顶和镀金的瓦片,到处云雾缭绕的,让姜焱凌自己走肯定会迷路,而且神族数量稀少,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神仙。
他还看见不知道谁家的小仙童,穿个红肚兜,拿着凿子偷偷凿乳白色的石柱,凿下来几块碎片拿着就跑。
被凿的石柱几息之后便又复原了,令姜焱凌很是好奇,但又不好意思撇下带路的风云二将自己去研究那会自动复原的石柱。
看来天庭的建筑都是如此,小磕小碰都会自己修复。
姜焱凌在罡风与云离的带领下,踏入神霄殿,两旁是天庭的文武神官,正中是坐在王座上的天帝,双眼微睁,一副从容自得的样子。
姜焱凌也不知神界礼节,也不下跪,便一手放在胸前,鞠躬道:“见过天帝。”
文武朝臣看着这位风云人物,颇有微词,小声谈论不休。
有嫌他不知礼数见了天帝不拜的,也有注意到他超越在场每一位上神的浑厚灵力的,还有观察他样貌,想要把他和他那位臭名昭着的祖上联系起来。
天帝注视他许久,突然笑了起来,道:“姜爱卿不必多礼。”
这一称呼不但文武神官听得惊愕,连姜焱凌自己都懵了。
爱卿?这个称呼对于天帝和他的关系来说也太肉麻了。
“爱卿,你扫平叛神之乱,又修补天缝,摆平一场浩劫,此等丰功伟绩连天庭百官也难有作为能与之比拟的,朕决定委你重任,赐你神君封号,受苍生供奉!”
天帝转脸看向太白金星,道:“太白爱卿,神君封号就交由你拟定。”
“臣遵命。”
姜焱凌一听天帝要留他在天庭做官,而且还是高官,立即拒绝道:“陛下,请收回成命,我前半生罪孽深重,摆平浩劫也只算功过相抵,配不上神君封号。”
“哦?爱卿可是嫌赏赐不够丰厚?无妨,天庭富有六界,四海八荒,想要何等赏赐,朕都许你。”天帝道。
姜焱凌一看天帝也是个死脑筋,婉拒是不行了,心思一转,道:“并……并非如此,姜某谢陛下厚爱,只是我执念仍在凡间,请陛下准我离开。”
“而且……如今不周山封印已除,封印下的九幽通道还不知有何异常,陛下也希望,能有个人时常在凡间监视九幽通道的情况吧?”
“执念……哈哈。”天帝抚着胡须笑道:“既抛不下七情六欲,朕也不强留了。”
天帝手掌一挥,一道金光降下,一个身穿紫袍,白发白须的神官突然出现在殿中,只不过他被粗绳捆着,跪在姜焱凌面前。
“陛下,这是……”姜焱凌细看这神官,完全不认识他。
“爱卿应该想见他一见,他便是闭关数百年的司命星君。”天帝答道,看向这紫袍神官背影时的目光骤然一冷。
司命星君,罡风和云离对姜焱凌提过,他当初演算天劫破局之法不成,反倒改乱了不少人的命格,其中就有姜焱凌的,令他半生痛苦,七杀命格常伴,成了不可动摇的浩劫核心。
如今他被天帝捆着跪在他面前,是想开解他的怨念,让他与神族彻底和解么?
司命星君抬头看了一眼姜焱凌,马上又低下头,对方的目光锐利得很,是司战之神独有的气势,天帝说过,姜焱凌要杀要剐他都得受着,若真杀了他,便让他小徒弟继任司命星君一职。
所以他才如此忐忑不安的。
“司命星君……”姜焱凌品鉴着这个名字,俯视他。短短几息,整个殿内弥漫着阴郁的气息,正是那隐忍不发的怨愤。
姜焱凌的目光无人敢直视,他瞪了司命星君许久,道:“我的命格是你改的?”
“是……是……”司命星君声音有些不自然。
“当年蚩尤诅咒了自己的血脉以换取七杀之力,此献祭之术虽无法更改,但若并非他强行干预,七杀命格未必会是你,或许是蚩尤血脉的其他人。”天帝解释道。
司命眼看这口大锅扣到自己头上,急忙辩解道:“陛下!臣也并非一事无成啊!臣……臣可是找到了逆转天劫的唯一法门啊!”
“你找到的?”姜焱凌问:“是什么?”
司命星君直恨自己嘴快,若是没把他绑着,真想自己抽自己。但又迫于姜焱凌的逼问,道:
“天劫咒是以神族血脉作为祭品,更是以九黎族大巫师九成功力淬炼天劫凶煞之气,凶上加凶,为的就是让三族生灵血流成河,无一幸免。”
“本官推演上万次,最终……最终以一上神命格为献祭,以换取天劫主星七杀一线生机。”
姜焱凌眼睛瞪大,他能猜出来,这司命老儿是用哪个上神的命格去做祭品了。
司命星君没注意到他眼神变化,继续道:“不过此劫过于凶煞,即便献祭了一个上神命格也只换来微弱生机……剩下的,全靠苍生造化了。”
“献祭的上神,是谁?”姜焱凌声音平稳,但拳头却已握紧。
司命星君咬着牙关,很不愿透露的样子,被献祭的上神,与姜焱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昆仑国的守护女神。”天帝补充道。
司命星君的五官拧在一起,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他能猜到头顶那双眼睛正在以怎样盛怒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下他几万年的神官生涯真要到头了。
场上气氛一时冰冷到了极点,众神都紧盯着姜焱凌,不知他哪一刻会取了司命星君的命,他的目光,灼热到能够点燃云雾,盯着司命星君不放。
天帝一直以微妙目光注视着姜焱凌,喜怒难辨,完全将选择权交给了他。
许久,姜焱凌突然出了一口气,剑指一挥斩断了司命星君身上的绳索。
“喔!”百官们不禁惊呼一声,他们差点以为司命要一命呜呼了。
司命浑身一抖,吓得冷汗直流,但转眼看到自己身上绳索脱落,愣了一下,缓缓抬头望向姜焱凌。
“星君请起。”
姜焱凌将他扶了起来,眼中怒意已然消散。“过去之事已无意义,多谢星君为苍生寻到了一条出路。”
天帝紧绷的表情突然舒缓,微笑着点着头。
罡风与云离也松了口气,他们知道陛下虽然有些懒散,但绝对不傻,姜焱凌若刚才真杀了司命星君,后果不堪设想。
“星君,我仍有一个问题。”姜焱凌问。
司命星君急忙点头,道:“讲,本君知无不言。”
“杜瑶光的情劫,到底什么时候算完?”
司命星君怔了一下,转了转眼睛,似乎刚想起来杜瑶光是谁,可不就是被他献祭的昆仑神女的第七世吗?
“你现在下去寻她,她立刻能渡劫。”
姜焱凌欣慰一笑,对天帝道:“陛下,姜某没有疑问了,望陛下准我离开。”
天帝摆了摆手,道:“去吧。”
走到殿门前,姜焱凌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扭头道:“对了陛下,在场文武百官,可有知道昆仑神女真实名字的吗?”
这一问题倒是把众神都问住了,连天帝都一脸迟疑,想不出答案。
“呃……昆仑神女乃上古神明,辈分仅低于三皇,即便是朕也是她的后辈,而且昆仑古国灭亡后,她少与天庭来往,因此……诸位爱卿可有知道神女名讳的?”
两旁的众神也都摇头,一脸无辜。
“呵,罢了。”姜焱凌无奈笑道:“告辞。”
罡风和云离送姜焱凌至南天门,从这里下去便是人界了,很奇怪,姜焱凌在神界待了不过几刻,却感觉已经过了数十年了。
他回头看向两位神将,道:“二位不必远送,就到这吧。”
云离拿出一柄蓝色长剑,递给姜焱凌道:“陛下让我还给你。”
姜焱凌接过凝寒淬,有些诧异,道:“我还以为你们神族不会让这等威力的兵器落于凡间呢。”
“此剑与你血脉相通,你招招手它便去了,我们哪留得住。”云离道:“况且兵器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兵器并无善恶,所谓剑本凡铁,而为心刃,可为杀,可为护,均在一念之间。”
姜焱凌看着剑身,不语。
“对人界来说,魔头姜焱凌已死,你今后想做什么人,都任由你自己了。”罡风道。
云离从手中变出一个东西,竟是一张面具,和姜焱凌原来那张很像,不过只有眼睛,没有那张尖牙利齿的嘴,看上去更高深莫测,善恶难分。
云离将面具递给姜焱凌,道:“听说你面具坏了,本将给你又做了一张,拿去吧,就当是你修补天缝的谢礼。”
“呵,面具当谢礼,云将军品味独特啊。”姜焱凌拿着面具哭笑不得,原来那张分明是他自己毁了,忍不住又对云离阴阳怪气。
“你喜欢就好。”云离又一本正经道。
“想我一世风云,活成了一个世人心中传说般的恶棍,最后竟成了已死之人,摇身变为戴着面具的无名小卒。”姜焱凌笑道,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怅然,对两位将军拱手:“告辞。”
也许是这个用了三百多年的名字,突然间抛了,有些不舍吧。这样在世人心中死去还真奇怪。
他扭头快步走向南天门,心里早已念着凡间的那个女子,他命运几经曲折,终于摆脱了一世枷锁,以及“姜焱凌”这个符号了。
他终于能做自己了。
望着姜焱凌的背影,罡风拱手对他高声道:“千载凛冬终散尽——”
“万捧星河共长明!”云离接上了下一句。
姜焱凌头也不回,朝着身后两位神将,摆了摆手,消失在南天门外的云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