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焱凌和杜瑶光相拥至彼此几乎沉醉,其他人也没有出声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围了上去,表情难以形容。
真的很难想象曾经以死相搏的两个人如今这般和谐,好像已经相爱了很久很久。
剑萝笑得欣慰,她的师父原来还能这么安心,即便是在一旁看着,也不禁为他高兴。
只是,身后传来丝丝冰凉之意,剑萝回头,看到那些仙门各派的修士都神色各异,眸光带刀,无一例外地盯在姜焱凌身上。
也许是看在杜瑶光的份上,也许是不确定姜焱凌是不是真的精疲力尽了,他们的敌意散发地小心翼翼的。
剑萝挡在了各派修士门前,冷声道:“你们干什么?”
众人神色微霁,把目光又齐齐对准剑萝。
子渔怕她护姜焱凌冲动,上前来抓住她的手。
此时姜焱凌身份敏感,虽然人妖两族齐心协力摆平了这场战争,但彼此之间诸多矛盾未能化解,若处理不当,恐再起冲突。
姜焱凌睁开眼,依依不舍地从杜瑶光芳香的秀发中抬起头,目光明朗,道:“阿萝,传我令,山下妖族即刻撤退,不得有误。”
“师父……!”剑萝抗议道,他摆明了是看出来场上大部分人都想找他麻烦,又不愿让自己卷入才这般下令。
姜焱凌抬手射出一道光线,注入剑萝眉心,隐约一对赤色的牛角标记,剑萝一惊,伸手去摸,除了一片温热也摸不到什么。
“此乃九黎族刻印,见印如见我本人,在我回来前,妖族八部交于你编派。”姜焱凌语毕,看向一旁子渔,道:“鱼兄,麻烦了。”
子渔点头,拉起剑萝的手,温声劝道:“有瑶光姐姐在,他受不了委屈的。”
剑萝不甘地叹了口气,哀怨地瞟了师父一眼,和子渔一并离开了。
“阿弥陀佛,此间事已了,本座先行告辞了。”金蝉飞在半空,坐在幻化的莲花宝座上,朝姜焱凌行了一礼。
“上仙保重。”姜焱凌回礼。
本来仙门诸人看在金蝉上仙和海族皇子的面子上,不好直接生事,但没想到姜焱凌居然把这些与他关系亲近的人都支走了,现下,仙门众人的目光更加带刺。
杜瑶光看着这一幕,下意识便把他护在了身后,但是面前的人都是与她出生入死的同道,她这一护,反倒令她如芒刺在背。
“诸位掌门有何事指教?还请开门见山。”姜焱凌在她开口之前,抓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交给他来处理。
此刻大敌已除,正是人心最易被离间的时候,若此时杜瑶光为护他而得罪了仙门各派,致人心涣散,两族之间恐再生事端。
风商和陆晴各怀异样眼神,对视了一眼,风商先开口道:“对姜教主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洗耳恭听。”姜焱凌平淡道,他和仙门过节太多,对方若是不找他麻烦,他反倒觉得意外了。
尤其是他当年伤风商大徒弟,玷污蓬莱圣地女娲池,此事终会有算账的一天。
鬼域箭刑司抹去了世人对他的憎恨,但是并不能抹去他已经犯下的罪行,一旦见到他,还是会想起那些耻辱和愤怒。
风商讳莫如深地深吸了口气,用奇怪的目光看了眼杜瑶光,看得她云里雾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见杜瑶光对他的暗示没有一点反应,风商耐不住开口道:“三位掌门,还请把灵山派皇甫掌门生前留下的最后信息公之于众吧。”
“什么?!”杜瑶光眉头一蹙,看向李长空,他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陆晴上前一步,道:“杜掌门对此事毫不知情吗?还是说……”她若有所指地看了眼姜焱凌,语气尖锐:“你打算护他?”
“风掌门所说之事,瑶光从未听说过,皇甫掌门何时留下过信息了?”杜瑶光面对暗戳戳的诽谤,无惧还击道。
风商见状,冷笑一声,道:“或许皇甫掌门还未来得及将消息全数传出,就被人杀人灭口了吧!”
身后一声惊雷,映着姜焱凌苍白的面孔,狂风扯着他的衣摆,像是要拖着他摔下深渊,豆大的雨点,从云层中泼洒下来。
姜焱凌表情淡漠,没有辩解,静静等着他们指控他。
“少阳树初现天日之时,皇甫掌门率灵山派前去调查,某日他突然用讯音符联系风某,说他这些年来一直在调查一起天象异常之事,那些天他有重大发现,便将这一发现用讯音符传给了风某。”
“陆掌门也和风某一样收到讯息,结果,第二日灵山派就失去联系,等各派赶到少阳树时,便看到皇甫掌门惨死当地!”
说到惨死当地四字时,风商怒视着姜焱凌,几乎就是在明着指控他将灵山派灭门的滔天大罪。
“诸位请看!”
风商祭出当时皇甫行传给他的那张讯音符子符,加密的信息在半空出现,开头密密麻麻几行小字,但结尾的八个大字十分醒目,令人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七杀不死,天劫不休。
杜瑶光的脸色变得极为不好看,而被这一切矛头所指的姜焱凌,却也只是目光稍有异常,便恢复了原样,甚至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玄冥真是好手段,他察觉到七杀星这么多年的异常,哪怕只是亥时那么一刻钟的异常,他也早已为可能的变数做出了行动。
玄冥的心思,甚至细密到没有通过皇甫行把这条信息传给李长空和杜瑶光,没有传给任何可能与姜焱凌有交情的人,就是为了不让他有任何提前应对的可能。
直到踏入了陷阱,才发现下面全是夺命利刺。
讯音符上说,灵山派三百年前就察觉到了七杀破军和贪狼三颗星的异常,灵山派代代掌门反复推演,推演出这三颗星预示着未来一场天下大劫。
到了皇甫行这一代,他推演出了这三颗星对应的人物,为首的七杀,无疑是坐镇千刃峰那位,妖魔的无上尊主。
而七杀星作为天劫主星,七杀不死,天劫永不休止。
“三百年前灵山热海尚未被毁,所得天机不会有假——姜教主,原来你是为了此事,才将灵山派灭口的。”风商瞪着他道。
杜瑶光拦住风商的审视,道:“风掌门,此事或有蹊跷,我们赶到时皇甫掌门已死多时,就算是他做的,也没有独留一具皇甫掌门尸首的道理。”
“是不是他灭的灵山派又有何干系?重要的是天劫!”风商斥道。“杜掌门,莫非他身上的七杀星蕴是假的么?”
杜瑶光迎着他的刺人目光,双拳握紧,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姜某作恶多端,但灵山派属实不是姜某所为。”姜焱凌开口。
“我也深知自己半生所为皆是罪孽,多年来一直设法逆转天劫,如今绝无祸害苍生之心。”
“此间事了,姜某会将妖族安置在南疆,严加约束,不许他们轻易越过边界,侵扰凡人,只愿两族永结太平。”
陆晴倏尔冷笑,道:“永结太平,说得好啊!”
她指着姜焱凌背后的天空,尖锐问道:“那这个,该如何解决?”
众人望去,发现紫色的天空中有一明显的裂隙,白色的清气正在向下泄漏,另有一道黑色的浊气从地底冒出,朝着清气涌去。
一道白色气柱,一道黑色气柱,正互相奔赴,不久就要在这片天地间重聚。
而这天地间这两道令清浊气泄漏的剑痕,正是那柄凝寒淬劈出来的。
“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将混沌一分为二,清气上升于天,浊气下降为地,如今清浊二气因天劫之力泄漏呈重聚之势,届时混沌再启,众生都将覆灭!”
天空下着暴雨,宛如天上破了个窟窿,倾盆而至,淋得人双颊生疼。
狂风,暴雨,雷电,摇摇欲坠的半截神启塔,摇曳晃荡的树木和各峰之间的铁链,发出绝望的哀鸣。
七杀星一直高挂空中,显得姜焱凌刚才的辩白和那句永结太平,何等无力与苍白。
“若姜教主真痛改前非,有救苍生之心,还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陆晴近乎明示道。
“此事不妥。”李长空突然顶着压力反对道:“他乃此战功臣,若出了三长两短,妖族不服,再次挑事该如何?”
“李掌门,你是怕妖族生事,还是怕丢了这个酒友?”风商讽刺道。
妖族和人族虽然都损失惨重,但若姜焱凌一死,仙门主要战力仍存,妖族若敢生事,绝对是自寻死路。
狂风暴雨中,姜焱凌被众人围绕着,监视着,却根本就是他一人,在面对这场肆虐的风雨。
逆天而行的破局棋子,终究仍是局中的棋子,他的死局,早就被人定下了。
他背对着众人,自嘲一笑,道:“你们无非是觉得,嬴勾已死,神族受创,这三族六界再无任何一人能威胁到我,怕我日后休养生息,带领妖族卷土重来,再将凡间搅得水深火热。”
他洗去了世人对他的憎恨,但是洗不去世人对他的忌惮和恐惧,他可以是妖魔的枷锁,但没有人能成为他的枷锁,一个任性妄为的不可控的隐患,相比之下,他是善是恶,真的重要吗?
即便三百年前,灵山派没有在玄冥的诱导下,将他的存在昭告天下,他也绝对不该暴露自己身份。
世人容不下强大的异族,仅此而已。
“此等心思,大可大胆直言,何必隐藏?当我傻么?”姜焱凌带着笑意转过身来,头发已经湿透了,沾满水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这一次,却没有人接他的话了,都一副别有用心的表情,私底下互相对视着,没一个看他的。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杜瑶光那张也被淋得湿透的绝美面容,凌乱的长发,配着她此刻眸中的哀伤,望着他。
具有破碎感的凄美,让他有一种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护着的冲动。
看到她时,他突然什么都不惧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些带着敌意的眼睛,道:“你们恐怕巴不得我拼死顽抗,好有正当理由将我诛杀,对吧?”
他的手突然伸向插在地上的凝寒淬,寒剑飞入他手,顿时剑气凌人,惊得仙门诸人面露惧色。
“可惜,要让你们失望了。”此言一出,剑气一触即发,此等神剑,即便是残余灵力,威力也不可小觑。
可是一只冰凉的玉手突然伸出,抓住了姜焱凌的手,按住了已经提在半空的凝寒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