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门大开,迎回经历一日苦战的将士,以及前来助阵的昆仑派修士和狱教左右护法,还有那不知名的武将.
长孙桀站在城门口,眼睛一直盯着那骑马执枪的赤甲将军,因天色已晚,他看不太清,直到走到跟前两丈时,他认出了这名武将胯下的马。
这匹汗血宝马,因出汗为赤色而得名,是当朝太后曲沄枫远嫁过来时带来的.
这匹马长孙桀十分上心,常叮嘱手下细心照料,这匹马他一眼便认出,当即心头便勃然大怒,冲着汗血宝马背上的武将斥道:“好大胆子!这匹马是你能染指的吗?!”
“咳咳——”马背上的女将轻咳两声,提醒长孙桀抬头看她的容貌。
长孙桀一抬头,对上那一对琥珀色眸子和一张白皙面孔,登时吓得脸色白了。
“大……大人请自便。”长孙桀急忙让开一条路,让曲沄枫骑着马过去了。
张副将看得云里雾里,想不明白态度怎会变化如此之快,问道:“将军,您认识这人?”
长孙桀白他一眼,急忙做了个噤声手势,道:“此事唯有圣上能定夺。”
……
怀年等昆仑派人被皇帝热情迎进皇宫,安排住处,因战事还未明了,还不是设宴畅饮的时候,但皇帝还是留怀年一行人与他一同用膳。
早些时候,怀年听说沈楼和柳星月也一并进宫了,可用膳之时并未见他二人,白日里柳星月说他们也是来守长安的,也不知其中真伪,怀年对这两个魔教中人始终放心不下,用膳时都心不在焉的。
况且,那冲锋陷阵的飒爽女将,他还未一探究竟她的身份呢,总感觉她不是普通的武将,连虎威将军长孙桀都对她礼让。
然而她也一样没有出席晚膳。
皇帝招了下手,几个宫女捧着几盘金银珠宝摆在昆仑派人跟前,皇帝道:“此次妖魔来犯凶猛,多亏昆仑派鼎力相助,小小谢意,还请怀年道长收下。”
怀年急忙推脱道:“陛下,我派掌门常叮嘱我派弟子,斩妖除魔乃仙门职责,不可图谋金银钱财,还请陛下收回这些。”
皇帝笑道:“杜掌门超凡脱俗,朕甚是欣赏,也罢,等剿灭敌军,朕定大摆筵席款待诸位,到时道长可莫要再推脱了。”
宫女们捧着金银珠宝下去了,怀年接过话茬,试探道:“陛下麾下也有一女中豪杰,今日在阵前立下汗马功劳,怀年孤陋寡闻,还从未见过如此骁勇的女将。”
皇帝听后一怔,表情有些迷惘,道:“哦?女将?”
他经过一番思索,怎么也想不起来本朝军中有女将,而且听怀年形容,还是十分厉害的女将。
“朕怎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改天需问问长孙将军。”
怀年心下疑惑,难道那女子压根不是军中之人?
此时一位宫女默默走到皇帝身边,在他耳边耳语几句,这宫女样貌怀年觉得熟悉,好像是几年前在山上见过,姜流姐姐的侍女?
他心底突然有种预感。
皇帝对宫女嘱咐了几句,对怀年道:“道长,我母后邀道长前往凤鸾殿一叙,韵儿,带道长前去。”
凤鸾殿?太后?怀年更加迷茫了。
……
昆仑派诸人离席后,宗云领着师弟师妹们去宫中住处歇下了,怀年被韵儿领着一路前往凤鸾殿,怀年还问了嘴脚下这条宫道叫什么,韵儿回答华容道。
“长安以北,朱雀门内,华容道尽头,便是我家府邸了。”五年前的这番话在怀年脑中回想。
长安城,朱雀门,华容道,全对上了。
踏入凤鸾殿中,怀年闻到一股皇家独有的华贵的香味,一个身穿橙色长裙,头戴玫瑰晶步摇的女子背对着他,他看到这背影时,仍道不通那股熟悉感,想让她赶紧转身一睹她的芳容。
“娘娘,怀年道长来了。”
“下去吧。”曲沄枫道。
怀年情不自禁紧盯着她,她转身时,一张温婉美丽的倾城容貌映入他眼睛,明明和战场上的女将是一张脸,但是偏偏气质大相径庭,有些对不上了,以至于怀年仍然不相信这是一个人。
更何况,冲锋陷阵的女将和当朝太后怎会是一人?!
“你……你竟是当朝太后?!”
曲沄枫笑了,道:“怀年道长,五年前一别,想不到竟到今日才相见。”
怀年怀疑地四周望着殿内华丽陈设,又看着她,不可置信道:“怎会是你?身份这般尊贵,为何要去九死一生的战场?”
“道长这是担心本宫咯?”她反问。
怀年接不住这有些撩拨意味的疑问,眼神躲闪,没有回答。
曲沄枫道:“本宫乃将军之女,自幼习武,军中男儿少有胜过本宫的人,如何不能参战?”
此时,身后殿门又开,进来两个身影,怀年回头望去,突然浑身汗毛直立,一副迎敌的架势。
沈楼和柳星月没搭理怀年的提防,道:“见过娘娘。”
“今日有劳二位了。”曲沄枫道。
两人刚上前一步,怀年便也逼上一步,十分警惕地盯着他们,仿佛他们会威胁到曲沄枫安全似的。
曲沄枫对他道:“道长无需惊慌,他二人是来保护本宫的。”
“娘娘,魔教中人阴险狡诈,难保不会另有所图。”怀年道,仍不肯退让。
曲沄枫觉得他下意识护着她的样子很是令人感动,但也有些好笑。
“娘娘乃我家教主的姐姐,我们怎敢害她?”沈楼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道。
“什……?!”怀年惊愕,不肯相信,扭过头来看着曲沄枫寻求答案。
曲沄枫点了下头,道:“阿流不会害我。”
怀年浑身一抖,僵在原地。
本来心里还有大片迷雾,随着这句话全都烟消云散了。
“姜流……姜焱凌……”怀年念着这两个名字,回想起杜瑶光、玄慈和怀民等一系列人冷静的反应,心想他会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呆子。
他看着曲沄枫看不出岁月痕迹的美丽面孔,心想怪不得她作为太后,看上去比皇帝还年轻些。
“好一个皇亲国戚……”怀年口中像是能吐出寒气。“本以为姜焱凌只是掌控妖魔,竟连人族皇室都成了他的傀儡。”
曲沄枫心惊,不知他怎么得出这番结论的,道:“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是吗?前脚虎威将军挑衅仙门,欲将我等修士收编,后脚便放出十万大山的消息引我师姐去杀凶兽,难道不是二者此唱彼和的结果吗?”
曲沄枫看着他眼中寒意,不觉有些心伤,似乎在他眼里自己已经成了居心叵测之人。
她道:“阿流曾经糊涂,欠了天下人血债,但他五年来潜心布局,殚精竭虑,其中缘由复杂,但他现在一心扭转浩劫,这其中,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他是你的家人,你当然向着他。”怀年道。
“但怀年亲眼所见,是他杀我派前掌门玄虚,害我师姐二十多年深陷梦魇难以自拔;是他隐姓埋名拜师姐为师,骗她功法欺她感情;是他一意孤行不计后果,让我师姐多年来负重逆行,拼的遍体鳞伤,还曾几次差点丧命!”
怀年说得激动,想起西域之事,更是气得眼眶发红,他连接近都要小心翼翼的师姐,是他人棋局的棋子,毫不顾忌她痛苦挣扎,随取随用,若杜瑶光哪次身陷险境丧了命,姜焱凌会惋惜后悔吗?
他会,但他同样觉得自己身不由己。
这么自私的人是怎么把自己说的这么光明正大的?
“姜教主好大的本事,翻手摆布天下苍生,覆手支使两族棋子!”
怀年像是气坏了,胸口起伏,道:“即使如此,如此!我师姐不知何时得知了真相,居然为大局还愿意信任他,甘愿做他局中一环!”
沈楼看不下去他对曲沄枫大吼大叫,上前正要阻拦,却被一旁的柳星月拦了一下。
柳星月示意了一下曲沄枫看这傻小子的眼神,似含着一汪春水,虽然被他吼得有些委屈了,但仍然是温柔的。
搞不好以后成了教主姐夫了,他们可得罪不起。
“娘娘,你知道你的弟弟有如此计划吗?”怀年突然话锋一转。
“知道。”曲沄枫点头。
“看来你对他的计划挺满意的。”怀年苦笑。“怀年出言不逊得罪娘娘,无福消受这殿宇的雅座,告辞。”
曲沄枫看着他离去背影,眼底有不甘和哀伤,但很快就被她收起来了。
沈楼道:“娘娘,教主特地嘱咐我二人保护娘娘安全,往后几日,娘娘还是不要出门了。”
曲沄枫无声叹气,问道:“阿流有没有说过我还剩几年寿命?十年?二十年?”
沈楼和柳星月一怔,对视一眼,皆摇头。
“阿流曾遭算计中伤,做了三百年与他愿违的恶人,本宫又如何不是在与本宫愿违的深宫闷了三百年?”
二人沉默,没有再劝。
曲沄枫望向角落里放着的白日穿戴的铠甲和长枪,无声诉说着最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