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久久没有再说话，只是任凭眼泪无声的滑落。
周朗又走到窗口，点上了一支烟。
抽到一半的时候，妻子终于再度开口了。
“他们，他们就是……小陈总，还有刘总，还有其他参与的同事，几乎都在落井下石，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老公，我该怎么办？”
妻子内心应该是挣扎了许久，说出那几个名字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的颤抖。
“呼……”
周朗吐出一个烟圈，心里也是一震。
终于，要接近事情的真相了吗？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前不是对你都挺好的吗？”
周朗扔掉烟头后，回到妻子面前坐下，盯着她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为了甩锅吧，如果我变成第一责任人了，公司的损失就会小一点”
妻子不敢抬头看周朗，低着头小声回答。
她说的确实也有道理，但肯定不是唯一的理由。
确实，作为一个医美行业的连锁品牌，如果旗下的分院出了医疗事故，不仅吃了官司还被媒体报道，那么，还有可能会导致整个集团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
而把这个责任锁定在一个分院的负责人身上的话，应该是能够最大程度的减轻对集团的负面影响的，至少从舆论上就有扭转的可能。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很容易就能够想明白。
只是为什么，单单会选择妻子来背锅呢？
这背后的原因，恐怕只有妻子自己才知道。
“你确实是收了供应商的钱是吗？”
周朗还是先抛掉了刨根问底的想法，单从法律的角度就事论事。
他不能操之过急，这种情况下，如果非要逼着问背后那些龌龊事的话，很可能让处于绝境下的妻子更加崩溃。
“那个钱也不是我要收的，并且最后我也还给他了……”
妻子被问到了伤心事，更加抬不起头，声音也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我想，我能来到这里，就是因为你跟他们说了我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是吧？”
周朗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嗯，我真的不想把你卷进来，但也知道你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没办法，原谅我，好吗？”
泪眼婆娑的妻子终于抬起了头，幽怨的看了周朗一眼。
“那天晚上，一辆黑色的奥迪A6停在我们小区楼下，我带孩子下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你从车上下来，当时就是为了给他把钱还回去的是吗？”
周朗沉吟片刻后，想到了自己与这件事情唯一有可能产生关联的时刻。
“嗯，我当时跟你说了是供应商，但又不好怎么解释这件事，就没有细说，想不到你真的什么都知道，老公，你太厉害了”
妻子突然的赞美，让周朗有些无所适从。
特别是那一声声“老公”，让人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所以你还的是现金？”
周朗现在只想弄清楚案情，看看还有没有可以回转的余地。
“嗯，供应商只接受这一种方式，我也没办法”
短短半个小时，妻子说了好多次“我也没办法”。
这就是女人的自作聪明之处，她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一切，什么都不愿意跟最亲密的人说，到了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只换来一句“我也没办法”。
如果当时周朗能知道这件事，就不会同意用这种方式去还钱，因为现金交易，没有任何记录，别人事后完全可以不认账，你拿他根本没有办法。
周朗的公司为什么做不大，就是因为吃过好几次这种亏，做一个稍微大点的项目，要打通关系的话，免不了要给甲方的大鬼小鬼上供，当然，这种上供也是不能留下任何痕迹的，都只能是送个最新款的手机啊，送点大牌的奢侈品之类。
但有些人就是这样，你给完好处之后，项目一旦遇到阻力，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投出去的成本瞬间打了水漂。
遇到这种事情多了，周朗便也不再花精力在这种需要走关系的项目上，企图用专业去获取客户，但这个时代，僧多粥少，你的技术也并不是顶尖，别人的选择数不胜数，自然不会给你太多机会。
所以，周朗的皮包公司生意每况愈下，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事情已经发生，只能看有没有什么漏洞留下，可以反戈一击的。
“你既然要把现金还给他，那肯定是要约他的时间，要跟他联系的，这些记录还在吗？”
周朗问道。
“坏就坏在这儿，我的那个手机上次不是被儿子摔坏了吗，你也知道，所以以前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都没有了”
妻子又低下了头。
“这个问题不大，通话记录可以找运营商去要，手机也可以修，实在修不了，聊天记录也可以从云端恢复”
周朗确实记得前面有一次跟妻子打电话，她连自己的号码都不认识，当时就说前面的手机坏了，换了新手机。
妻子低头沉思，没有回复。
“当时是打电话聊的，还是发信息？”
周朗知道这个才是关键，如果没有确凿的信息，只有通话记录，说明不了什么。
“情况紧急，都是打的电话，信息里也不敢说什么太直白的话，不是怕留下痕迹嘛”
妻子回复完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典型。
你怕留下记录成为证据，却没有想过，留下的证据是对你有利的，还是有坏的。
像这种给供应商把返点的钱还回去的事情，就和向甲方小鬼上供一样，肯定是要留下记录的，你怕这个证据暴露，他只会比你更怕。
唉，妻子进公司后，毕竟一直只是在行政岗位上做些杂事，哪会知道商场真正的险恶。
“最开始供应商为什么要把钱打到你的账户，即使你是最后签字的人，但他跟你们公司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合作吧，也不会不知道，你根本不是最后拍板的人吧？”
周朗见通过还款证据这条路走不通，便决定从源头开始捋一下这件事。
任何事情，只要有人起了坏心，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的，这是周朗一直坚信的一点。
天衣无缝的局不是没有，但不可能拿来用来对付妻子这种小角色，妻子在这个关键节点被甩出来背锅，肯定也是危急关头的利益权衡，不可能是一开始就布下的弥天大网。
面对周朗的问题，妻子却又沉默了。
周朗决定给她一点时间，他走到窗边，点上了第三支烟。
“当时……当时，是刘总说要借我的账户过一下账，因为他的目标太大，怕有风险”
在周朗第三支烟抽到尽头时，妻子的声音幽幽传来。
“呼”
周朗长出一口气，喷出最后一个烟圈。
没想到窗外的一股强风，把烟吹了回来，一股呛人的味道顿时弥散在房间。
“咳咳……”
妻子剧烈的咳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