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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荀林父亡师孟侏儒悟主

话说晋景公即位三年,听说楚王亲自率军讨伐郑国,就打算出兵救援,于是任命荀林父为中军元帅,先谷担任副将;士会为上军元帅,郤克担任副将;赵朔为下军元帅,栾书担任副将。赵括、赵婴齐担任中军大夫,巩朔、韩穿担任上军大夫,荀首、赵同担任下军大夫,韩厥担任司马,还有部将魏锜、赵旃、荀罃、逢伯、鲍癸等数十员,出动兵车共六百乘,于夏季六月从绛州出发,到达黄河口时,前哨侦察得知郑城被楚军围困已久,等不到救援,已经向楚国投降,楚军也准备北归。

荀林父召集众将商议是进是退,士会说:“救援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和楚国交战也没有正当理由。不如班师回朝,等待下次机会。” 荀林父觉得有道理,于是命令众将班师。这时中军有一员上将挺身而出说:“不行,不行!晋国之所以能称霸诸侯,是因为能够扶危救难,现在郑国等待救援却等不到,不得已才投降楚国;我们如果打败楚国,郑国必定会归附晋国。现在如果放弃郑国而逃避楚国,其他小国还能依靠谁呢?晋国就不能再称霸诸侯了!元帅如果一定要班师,我情愿自己率领本部人马前进。”

荀林父一看,原来是中军副将先谷,字彘子。荀林父说:“楚王亲自在军中,楚国兵强将广,你率领一支偏师独自渡河作战,就像把肉扔给饿虎,有什么用呢?” 先谷咆哮着大叫:“如果我不前往,会让别人说堂堂晋国,没有一个敢作战的人,这难道不可耻吗?这次行动即使死在阵前,也算是有骨气!”

说完他就出了营门,遇到赵同、赵括兄弟,告诉他们:“元帅畏惧楚军要班师,我准备独自渡河作战!” 赵同、赵括说:“大丈夫就应该这样,我们兄弟愿意率领本部人马跟你一起去。” 三人不听将令,率军渡过黄河,荀罃发现赵同不见了,有军士报告说:“他已经跟随先谷将军去迎战楚军了。” 荀罃大惊,把情况告诉了司马韩厥。

韩厥特地来到中军,拜见荀林父,说:“元帅没听说先谷渡河了吗?如果遇到楚军,必定会失败。您主管中军,如果先谷战败损失军队,罪过都在您身上,您打算怎么办?” 荀林父惊慌地问计。韩厥说:“事已至此,不如三军一起前进,如果取胜,您有功劳,如果万一失败,六个人共同承担责任,不是比您独自承担罪过要好吗?”

荀林父下拜说:“你说得对。” 于是传令三军一起渡河,在敖、鄗两山之间安营扎寨。先谷高兴地说:“我就知道元帅不会违背我的话。”

话分两头。郑襄公探知晋军兵力强盛,担心一旦晋军战胜,会追究郑国依附楚国之罪,于是召集群臣商议,大夫皇戍进谏说:“臣请求为君主出使晋军,劝他们与楚军交战。晋国胜了我们就归附晋国,楚国胜了我们就归附楚国。选择强者依附,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郑襄公觉得这个计谋不错,于是派皇戍前往晋军营地,传达郑襄公的意思:“我们国君等待贵国救援,就像久旱盼甘霖一样。因为国家面临危险,不得已才向楚国求和,只是为了暂求生存,不敢背叛晋国。楚军战胜郑国后十分骄横,而且长时间在外作战已经疲惫,晋国如果出击,我国愿意作为后援。” 先谷说:“打败楚国、使郑国归附,在此一举了。” 栾书说:“郑国人反复无常,他们的话不可信!” 赵同、赵括说:“附属国愿意助战,这个机会不可错过,先谷的话是对的!” 于是他们不听荀林父的命令,和先谷一起与皇戍定下了与楚军作战的约定。

谁知郑襄公又另外派使者前往楚军营地,也劝说楚王与晋军交战,这是两边挑唆,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孙叔敖担心晋军兵力强盛,对楚王说:“晋国人没有决战的意思,不如我们求和。如果求和不成,再交战,这样过错就在晋国了。” 庄王觉得有道理,派蔡鸠居前往晋军请求罢战议和,荀林父高兴地说:“这是两国的福气啊!”

先谷却对蔡鸠居大骂:“你们夺走了我们的附属国,又用议和来拖延我们。就算我们元帅肯议和,我先谷决不肯,一定要杀得你们片甲不留,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快去告诉楚王,让他趁早逃走,饶他一命!” 蔡鸠居被骂了一顿,抱头鼠窜,刚要出营门,又遇到赵同、赵括兄弟,他们用剑指着蔡鸠居说:“你要是再来,先吃我一剑!”

蔡鸠居出了晋营,又遇到晋将赵旃,赵旃弯弓对着他说:“你是我箭下之鬼,迟早要被我擒获。麻烦你传话,叫你们楚王小心点!” 蔡鸠居回到本寨,把情况奏报给庄王,庄王大怒,问众将:“谁敢去挑战?” 大将乐伯应声而出:“臣愿前往!”

乐伯乘坐一辆单车,许伯驾车,摄叔担任车右。许伯驾车如飞,直逼晋军营垒,乐伯故意代替许伯执辔,让许伯下车整理马匹、调整马鞅,以此显示悠闲自在。有十几个巡逻的晋兵经过,乐伯不慌不忙,一箭射去,射倒一人。摄叔跳下车,单手生擒一人,然后飞身上车,其余的晋兵大喊着逃走了。

许伯继续驾车,往本营疾驰。晋军得知楚将挑战杀人,分成三路追赶过来,鲍癸在中路,左边是逢宁,右边是逢盖。乐伯大喊:“我左边射马,右边射人,如果射错了,就算我输!” 于是他拉满雕弓,左一箭,右一箭,快速射去,箭无虚发,左边接连射倒三四匹马,马倒下后,车就不能前进了,右边逢盖的面门也中了一箭,军士被箭射伤的很多,左右两路追兵都无法前进,只有鲍癸紧紧跟在后面。

眼看就要追上,乐伯只剩下一支箭了,他搭箭上弓,准备射鲍癸,心里想:“我这一箭如果射不中,必然会被追兵抓住!” 正在这时,在车马疾驰之际,突然有一头麋鹿跑出来,从乐伯面前经过,乐伯灵机一动,一箭向麋鹿射去,正好射中麋鹿心脏。他让摄叔下车取来麋鹿,献给鲍癸说:“愿以此献给您的随从作为膳食!” 鲍癸见乐伯箭无虚发,心中正在惊恐,见他献上麋鹿,就假意感叹道:“楚将有礼貌,我不能冒犯!” 于是指挥左右回车,乐伯慢慢返回,有诗为证:

单车挑战骋豪雄,车似雷轰马似龙。

神箭将军谁不怕?追军缩首去如风。

晋将魏锜知道鲍癸放走了乐伯,心中大怒,说:“楚军来挑战,晋国不能没有一个人敢出阵,否则恐怕会被楚人耻笑,我也愿意乘一辆单车,去试探楚军的强弱。” 赵旃说:“我愿意和魏将军一起去。” 荀林父说:“楚军来求和,然后才挑战,你们如果到了楚军那里,也要先谈和议,这才是回应礼节的做法。” 魏锜回答:“我这就去请求议和。” 赵旃先送魏锜上车,对魏锜说:“将军回应蔡鸠居的出使,我回应乐伯,各干各的事吧!”

上军元帅士会听说赵旃、魏锜二将讨要差使前往楚军,急忙来见荀林父,想阻止他们,但等他赶到中军时,二人已经走了。士会私下对荀林父说:“魏锜、赵旃仗着祖先的功劳,得不到重用,心中常常怀有怨恨,而且他们年轻气盛,不知进退,这次去必定会激怒楚军,如果楚军突然袭击我们,我们拿什么来抵御呢?” 这时副将郤克也来说:“楚军的意图难以捉摸,不能不防备。” 先谷大叫:“早晚要厮杀,有什么好防备的?” 荀林父拿不定主意。

士会退下后对郤克说:“荀林父就像个木偶!我们应该自己想办法。” 于是让郤克约会上军大夫巩朔、韩穿,各自率领本部兵马,分成三处,埋伏在敖山之前。中军大夫赵婴齐也担心晋军战败,预先派人在黄河口准备船只。

话说魏锜一心忌恨荀林父担任主将,想败坏他的名声,在荀林父面前只说去议和,到了楚军中,却直接请战然后返回。

楚将潘党知道蔡鸠居出使晋营受到晋将辱骂,今天魏锜来了,正好报仇,急忙赶到中军,魏锜却已经出营了,于是策马追赶。魏锜走到一片大泽边,见追兵紧迫,正要迎战,忽然看到泽中有六头麋鹿,他想起楚将用麋鹿应对追兵的事,就弯弓射倒一头麋鹿,让驾车的人献给潘党说:“之前承蒙乐将军赐给我们新鲜猎物,现在我以此回报。” 潘党笑着说:“他是想让我模仿旧例。我如果再追,就显得我们楚人无礼了。” 于是也让驾车的人回车返回。魏锜回到营地,谎称:“楚王不准讲和,一定要交战,一决胜负。”

荀林父问:“赵旃在哪里?” 魏锜说:“我先走,他在后面,没碰到。” 荀林父说:“楚国既然不准议和,赵将军必然会吃亏。” 于是派荀罃率领车屯车二十辆,步卒一千五百人,去迎接赵旃。

赵旃在夜里来到楚军营地,在军门之外铺席而坐,从车中取出酒,坐在那里喝起来,命令二十多个随从,学着楚语,在四周巡逻,打听到楚军的口令后,混入营中。有士兵发觉他们是伪装的,上前盘问,这些人拔刀砍伤士兵,营中顿时大乱,楚军举火搜捕奸细,抓到了十多个人,其余的人逃脱了,他们看到赵旃还安稳地坐在席上,就扶起他,登上车,却发现驾车的人已经被楚军抓走了。

天色渐渐亮了,赵旃亲自驾车挥鞭,马饿了跑不动。楚庄王听说营中有奸细逃走,亲自驾驶兵车,领兵追赶,速度很快。赵旃担心被追上,就弃车逃入万松林内,被楚将屈荡看见,屈荡也下车追赶。赵旃把甲裳挂在一棵小松树之上,然后轻身逃脱。屈荡取走甲裳、车马,献给庄王,正要返回,看见一辆单车疾驰而来。一看,原来是潘党,潘党指着北面的车尘,对楚王说:“晋军大部队来了!”

这车尘其实是荀林父派去迎接赵旃的车屯车,潘党远远望去,误认作是晋军主力,不免夸大其词,吓得庄王脸色苍白。忽然听到南方鼓角喧天,为首一员大臣,率领一队车马赶来。这员大臣是谁呢?正是令尹孙叔敖。庄王心里稍微安定,问:“相国怎么知道晋军来了,前来救我?” 孙叔敖回答:“臣不知道。只是担心君王冒进,误入晋军,所以先来救驾,随后三军都会赶到!” 庄王再向北看时,见尘土不高,说:“不是大部队。” 孙叔敖说:“《兵法》上说,‘宁可我逼人,不可人逼我’,各位将领都已经到齐,大王可以传令,只管杀向前去,如果能挫败晋军中军,其余两军就不能立足了!”

庄王果然传令,让公子婴齐和副将蔡鸠居率领左军攻打晋军上军;公子侧和副将工尹齐率领右军攻打晋军下军;自己率领中军两广的兵力,直捣荀林父的大营。庄王亲自击鼓助威,众军一起擂鼓,鼓声如雷,战车奔驰,战马狂奔,步兵跟随车马,飞速前进。

晋军完全没有准备。荀林父听到鼓声,刚想派人探听情况,楚军已经漫山遍野,布满了营外,真是出其不意!荀林父慌乱无计,传令合力混战。楚军人人耀武扬威,个个气势汹汹,就像海啸山崩、天塌地陷一般。晋军就像刚从长久的梦中醒来、大醉初醒一样,还分不清东南西北,无心恋战的遇到早有准备的,怎么能抵挡得住呢?一时间晋军像鱼奔鸟散一样,被楚军砍杀,被杀得四分五裂,七零八碎。

荀罃乘坐车屯车,没接到赵旃,却遇到楚将熊负羁,双方交战,楚军大批赶到,荀罃寡不敌众,步卒四散奔逃,他所乘战车的左边骖马中箭倒下,他也被熊负羁擒获。

再说晋将逢伯,带着他的两个儿子逢宁、逢盖,同乘一辆小车正在逃跑。正好赵旃脱身跑来,双脚的脚趾都裂开了,他看见前面有乘车的人,大叫:“车中是什么人?希望能带我一程!” 逢伯听出是赵旃的声音,吩咐两个儿子:“赶紧驾车离开,不要回头!” 两个儿子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回头看了一下,赵旃就呼喊:“逢君可以载我!” 两个儿子对父亲说:“赵老头在后面喊我们。” 逢伯大怒:“你们既然看到赵老头,就应该让他上车!” 他喝斥两个儿子下车,把缰绳递给赵旃,让他上车一起逃走。逢宁、逢盖没了车,最后死在乱军之中。

荀林父和韩厥从后营上车,带着残兵败将,从山右边取路,沿着黄河逃跑,丢弃的车马兵器不计其数。先谷从后面赶上,额头中了一箭,鲜血直流,他扯下战袍包扎伤口。荀林父指着他说:“敢于作战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吗?”

他们逃到河口,赵括也赶到了,诉说他哥哥赵婴齐私下预备船只,自己先渡过黄河了:“都不通知我们,这是什么道理?” 荀林父说:“生死关头,哪有时间通知呢?” 赵括愤恨不已,从此和赵婴齐有了矛盾。荀林父说:“我们的军队不能再战了。目前之计,赶紧渡河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命令先谷到河边召集船只,那些船只都分散在各处停靠,一时无法全部集中。

正在慌乱的时候,河边有无数人马纷纷赶来。荀林父一看,原来是下军正副将赵朔、栾书,他们被楚将公子侧袭击打败,驱赶着残兵败将,也从这条路而来。两军都在岸边,需要渡河的人更多了,船只就显得更少了。向南望去,又扬起一片尘土。

荀林父担心楚军乘胜追击,就击鼓传令:“先渡过河的有赏。” 于是两军争夺船只,自相残杀。等到船上人满了,后面的人还不断攀爬,结果船被弄翻,又损坏了三十多艘。

先谷在船上喝令军士:“凡是有攀船舷、拉船桨的,用刀砍他们的手!” 各船都效仿,手指被砍落在船中,像一片片飞花,数都数不清,都掉到河里。岸上哭声震天,山谷都有回音,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史臣有诗写道:

舟翻巨浪连帆倒,人逐洪波带血流。

可怜数万山西卒,半丧黄河作水囚。

后面尘土又起,是荀罃、赵同、魏锜、逢伯、鲍癸等一群败将陆续逃来。荀首已经登上船,没看到儿子荀罃,派人在岸边呼喊。有个小兵看到荀罃被楚军俘虏了,报告给荀首。荀首说:“我的儿子既然被俘,我不能空手回去!” 于是重新上岸,整顿车辆准备出发。荀林父劝阻他说:“已经陷入楚军手中,你去了也没用。” 荀首说:“抓到别人的儿子,或许可以换回我的儿子!”

魏锜一向和荀罃关系很好,也愿意一起去。荀首很高兴,聚集起荀氏家族的士兵,还有数百人。再加上他平时爱护百姓和士兵,很得军心,所以下军在岸上的士兵没有不愿意跟随他的;就连已经在船上的士兵,听说下军荀大夫要进入楚军寻找小将军,也都上岸跟随,愿意效死力。这时这股锐气,比起全军刚安营扎寨时,反而更加强盛。

荀首在晋国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射手,他带了很多好箭,冲入楚军。遇到老将连尹襄老,他正在抢夺晋军丢弃的车辆和兵器,没想到晋军突然到来,没做准备,被荀首一箭射去,正好射中脸颊,倒在车上。公子谷臣看见襄老中箭,驾车来救,魏锜就迎上去厮杀。荀首在一旁看准时机,又射一箭,射中公子谷臣的右腕。谷臣忍痛拔箭,魏锜趁机把谷臣活捉过来,然后把襄老的尸体也一起放在车上。荀首说:“有这两样东西,可以赎回我的儿子了!楚军很强,不能抵挡。” 于是策马疾驰而去,等楚军发觉,想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公子婴齐来攻打上军,士会早有预料,侦察消息也早,已经提前结阵,边战边退。婴齐追到敖山之下,忽然听到炮声大作,一军杀出,当头一员大将在车中高喊:“巩朔在此,等候多时了!” 婴齐吃了一惊。

巩朔接住婴齐厮杀,大约斗了二十多个回合,不敢恋战,保护着士会,慢慢退走。婴齐不舍,又追过来,前面炮声又响,韩穿领兵来到。偏将蔡鸠居出车迎战,刚要交锋,山凹里炮声又震,旗帜如云,大将郤克领兵也到了。婴齐见晋军埋伏众多,担心中了晋军计谋,于是鸣金收兵。士会清点将士,竟然没有一人伤亡。

于是士会依靠敖山的险要地势,结成七个小寨,相互连接如同七星,楚军不敢逼近。一直等到楚兵全部退去,才整顿军队返回。这是后话。

再说荀首带兵回到河口,荀林父的大军还没有全部渡过河,荀林父心里十分惊慌,幸好赵婴齐已经渡过北岸,打发空船回南岸来接应。这时天已经黑了,楚军已经到达邲城,伍参请求迅速追击晋军。庄王说:“楚国自从城濮之战失利后,让国家蒙羞,这一战已经可以洗雪前耻了。晋、楚两国最终还是要讲和的,何必多杀呢?” 于是下令安营扎寨。晋军趁夜渡河,一片混乱,一直闹到天亮才停止。史臣评论荀林父智谋不足以洞察敌人,才能不足以驾驭将领,不进不退,才导致这场失败,使得中原霸主之气,都归向楚国,难道不让人痛心吗?有诗写道:

阃外元戎无地天,如何裨将敢挠权?

舟中掬指真堪痛,纵渡黄河也腆然!

郑襄公得知楚师得胜,亲自到邲城犒劳楚军,迎接楚王到衡雍,超越本分住进王宫,大摆筵席庆贺。潘党请求收集晋军尸体,堆筑成 “京观”,以此来彰显武功,流传万世。庄王说:“晋国并没有罪过值得我们去讨伐,我侥幸战胜了他们,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武功呢?” 于是命令军士就地掩埋晋军遗骨,并写祭文祭祀河神。

楚军奏凯而归,论功行赏,嘉奖伍参的计谋,任命他为大夫,伍举、伍奢、伍尚、伍员就是他的后人。

令尹孙叔敖感叹道:“战胜晋国的大功,是出自宠臣的计谋,我真是羞愧得要死!” 于是郁郁成疾。

话分两头,荀林父带领败兵回去见景公,景公想斩杀林父,群臣全力保他,说:“林父是先朝大臣,虽然有战败之罪,但都是先谷故意违抗军令才导致失败的,主公只需斩杀先谷,来警示将来之人就够了。从前楚国杀了得臣,文公很高兴;秦国留下孟明,襄公很担忧。希望主公赦免林父之罪,让他以后戴罪立功。” 景公听从了他们的建议,于是斩杀先谷,恢复荀林父原来的官职,命令六卿训练军队,准备将来报仇。这是周定王十年的事。

周定王十二年春三月,楚令尹孙叔敖病重,叮嘱他的儿子孙安:“我有一封遗表,我死后你替我呈给楚王。楚王如果封你官爵,你不能接受,你是个平庸之才,没有经世治国的能力,不要滥竽充数。如果封你大片封地,你要坚决推辞,如果推辞不掉,可以请求封寝邱,那里土地贫瘠,不是人们想要的,这样或许可以延续后世的福禄。” 说完就去世了。孙安取来遗表呈上,楚庄王打开阅读,表中写道:

臣本是因罪被废之人,承蒙君王提拔担任相位。数年以来,惭愧没有建立大功,有负君王重任。如今依赖君王洪福,能在家中寿终正寝,是臣的幸运。臣只有一个儿子,不成才,不足以玷污官服;臣的侄子薳凭,很有才能,可以担任一个职务。晋国号称世代霸主,虽然偶尔战败,但不可轻视,百姓苦于战争已久,只有息兵安民才是上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希望大王明察。

庄王读完,感叹道:“孙叔敖临死都不忘国家,我没有福分,上天夺走了我的良臣啊!” 立刻驾车前往探视入殓,抚摸着棺材痛哭,随行的人没有不落泪的。第二天,任命公子婴齐为令尹;召薳凭担任箴尹,这就是薳氏。庄王想任命孙安为工正,孙安遵守父亲遗命,坚决推辞,退隐到乡野。

庄王所宠爱的优人孟侏儒,人称优孟,身高不足五尺,平日靠滑稽调笑来取悦身边的人。一天他出城,看到孙安在砍柴,自己背着回来。优孟迎上去问:“公子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背柴呢?” 孙安说:“父亲担任宰相数年,没有一文钱进入自家,死后家里没有多余的财产,我怎么能不背柴呢?” 优孟叹息道:“公子努力吧,大王很快就会召见你的!”

于是优孟制作了一套孙叔敖的衣冠、佩剑和鞋子,并且学习孙叔敖生前的言行举止,模仿了三天,没有一处不像,就好像孙叔敖复活了一样。正巧庄王在宫中设宴,召集群优演戏。优孟先让其他优人扮演楚王,表现出思念孙叔敖的样子,自己扮演孙叔敖登场。

楚王一见,大惊道:“孙叔敖你没事吧?我思念你到了极点,你可以回来继续辅佐我啊!” 优孟回答:“臣不是真的孙叔敖,只是长得像罢了。” 楚王说:“我思念孙叔敖却见不到,见到长得像孙叔敖的人,也足以稍微慰藉我的思念之情,你不要推辞,可以马上担任相位。” 优孟回答:“大王如果真的要用臣,臣非常愿意。只是家中有老妻,很懂得人情世故,容我回去和老妻商量一下,才敢接受诏令。” 于是下场,过了一会儿又上来说:“臣刚才和老妻商量,老妻劝臣不要接受。” 楚王问:“为什么?” 优孟回答:“老妻有一首村歌劝臣,臣唱给大王听。” 于是唱道:

贪吏不可为而可为,廉吏可为而不可为。

贪吏不可为者,污且卑;

而可为者,子孙乘坚而策肥!

廉吏可为者,高且洁;

而不可为者,子孙衣单而食缺!

君不见楚之令尹孙叔敖,

生前私殖无分毫,一朝身没家凌替,

子孙丐食栖蓬蒿!

劝君勿学孙叔敖,君王不念前功劳。

庄王在席上看到优孟的问答,就像孙叔敖在世一样,心中已经十分伤感。等听到优孟唱完歌,不禁流下眼泪,说:“孙叔敖的功劳,我不敢忘记!” 立刻命令优孟去召孙安。孙安穿着破旧的衣服和草鞋来了,拜见庄王,庄王说:“你穷困到这个地步了吗?” 优孟在旁边回答:“不穷困,就不能显示出前任令尹的贤德。”

庄王说:“孙安不愿就职,应当封给他有万户人家的城邑。” 孙安坚决推辞。庄王说:“我的主意已定,你不要拒绝。” 孙安上奏说:“君王如果念及先父的一点功劳,给我衣食,我希望能得到寝邱,我就满足了。” 庄王说:“寝邱是贫瘠之地,你要它有什么好处呢?” 孙安说:“先父有遗命,不是寝邱我不敢接受。” 庄王于是答应了他。后人因为寝邱不是好地方,没人争夺,于是成为孙氏世代相守的地方,这就是孙叔敖的先见之明。史臣有诗专门说优孟的事,诗写道:

清官遑计子孙贫,身死褒崇赖主君。

不是侏儒能讽谏,庄王安肯念先臣?

却说晋臣荀林父,听说孙叔敖刚去世,知道楚军不会马上出兵,于是请求出兵讨伐郑国,在郑国城郊大肆抢掠,然后耀武扬威地返回。众将请求顺势包围郑国,荀林父说:“包围郑国未必能很快攻克,万一楚军突然来救援,那就是自找麻烦了。暂且让郑国人感到恐惧,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吧。” 郑襄公果然十分害怕,派使者向楚国求救,并且用他的弟弟公子张换回公子去疾回郑国,共同治理国家。庄王说:“郑国如果有信用,何必在乎人质呢?” 于是把人质都送回去了。

庄王因此大集群臣商议,不知商议的是什么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