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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头转向北,车夫换做许陈。

倚着车厢,祁兮了望窗外盛夏绿影。

“所以,怪物不是灾害,是人为造出来的死人军团,”祁兮说,“如今侯爷谋反被捕,押送离州城大牢了?”

吴双和吴量对视,默不作声。

祁兮微微欠身,离许陈更近了些。顿一下,她说:“侯爷不是那样的人。”

“公主殿下真是信任侯爷。”话语间笑意渐浓,许陈道,“最开始离州城和你一样,谁也不信。”

许陈道:“死人军团早就行动了,却完全避开你们去往皇城的路。世子殿下请命镇压被伏击,好容易才脱身回来,满身是血差点没了。世子殿下说他看到了死去的靖泊侯爷,而整个死人军团正是听命于他。”

吴双倒吸口冷气,轻声道:“是说白二公子的叔叔吗?听红豆姐姐说,他早被白二公子杀了,白二公子为此消沉过好久。”

“总之,”许陈道,“一场恶战。白允知被杀,军团暂时击退,在那里发现了靖泊侯爷的印信——属于白二公子的那一个。是白王殿下亲眼看到的。”

吴双嚷嚷“假的”,被祁兮示意噤声。

“那你呢?”兀地掀开车帘,祁兮问,“许大哥是什么立场?”

见她探身,许陈回头,勒停车马,笑问:“殿下觉得呢?”

祁兮笑一下,说:“离州官府是在找我吧。我有公主身份在,白王殿下不敢声张。可毕竟我是侯爷的未婚妻,偷偷抓回去软禁起来的可能性很大啊。”

话音未落,马车内杀气腾起。

不待许陈反应,长刀戳出,横在脖颈。

“吴量,不得无礼。”

长刀收鞘,祁兮走到许陈跟前。

黑纱斗笠揭掉,白皙皮肤在盛夏阳光里发着光。乌鬓随意挽起,插着根玉簪。女孩子眼神闪亮,神色自若。她冲他微微笑,于是许陈看到清丽的动人脸上,盘踞着的淡淡疤痕,从脸颊一直延伸到脖颈里去。

这就是德宁公主。

白二公子的未婚妻。

“德宁公主殿下。”许陈起身,行礼。

“许大哥来偃州为的寻我,却不是官府的人。”祁兮说。

许陈一怔。

小姑娘这么有把握?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吗?

“德宁公主就不怕我骗你?”中年人笑一下,露出黄牙。

“不怕啊,为什么要怕。”祁兮摇头,笑道,“若是骗我,你只需说侯爷找我,就能把我带回去,你何必和我说这么多。”

“这么说,公主殿下才会怀疑我吧。”

“嗯,”话语直白嚣张,祁兮说,“我决意去离州,多个车夫有什么不好?你又打不过我们。”

“你不是白河的人。”脸上笑容收起,语调寒意森森,祁兮道,“是谁让你来的?白尧吗?还是……”

——祁林。

她想不到其他。

“难怪。公子会说,没娶您是世子殿下的损失。”许陈再度弯腰行礼。

这回他动作很慢,不是因为无礼,是因为敬重而小心翼翼。

指使他的不是白尧,也不是祁林。

那是……?

祁兮盯住许陈。

“属下是白江、白三公子的谋士,也是白三公子的暗卫,”许陈道,“奉命特来护公主殿下回城。”

祁兮唔了声。

白河那个十三岁的弟弟吗?真是出乎意料。

车帘唰啦打开,小男孩雀跃欢呼。

“白三公子?许久不见,他可好?”

许陈点头笑道:“吴量小公子,三公子和您问好。”

不同于吴量的欢喜,祁兮反倒双手抱胸,冷冷道:“所以你在试探我。”

“是。”毫不避讳,许陈道,“世子殿下与侯爷争权,白三公子看得比谁都清楚。他遣我来偃州找殿下议事。如今殿下长兄声名远扬,又有司空礼影宗盘踞离州江湖,想必救出白二公子不是难事。”

顿了顿,许陈又道:“且殿下有公主身份在,只要人进离州城大大方方出现,白三公子是能护您周全。”

“所以你试探我,信不信侯爷,想不想救他?”

点点头又摇摇头,许陈道:“三公子救人心切,虽将此事托付与我,可白二公子失势性命堪忧,司空礼涉嫌刺杀皇帝。公主殿下如此金枝玉叶,于情于理,在下断不该将您置于如此险境。”

“好的下属不该质疑主子。”祁兮说。

许陈笑一下,道:“好的下属应该为主子考虑更多。”

顿一下,许陈又说:“先前三公子让在下全盘与您托出。可公主殿下毕竟深闺多年,我对殿下的胆识和魄力多少抱有疑问。”

抬眼看向祁兮,许陈满眼真诚,道:“许某此行见过殿下,殿下有勇有谋,方知三公子所言非虚。”

“可你接下来要失望了。”笑一下,祁兮说,“我回离州,不是来救他的。”

许陈讶异,看到女孩子皮笑肉不笑。

“把我丢在皇城,又找借口支开我,他可真是活腻了。”车帘一掀,祁兮走进去,声音递出来,“在我亲自和他算账之前,谁敢杀他,我第一个不同意。”

“是!”难掩笑意,许陈应声驾马。

马蹄扬起尘土飞沙,到离州青铎县时太阳已经落山。

不同于皇城与偃州的戒备森严,离州青铎不能说是守城懈怠,简直是毫无防备。

原先还担心这个时辰不好进城,哪想城墙下没有守卫也没有兵丁,破败城门虚掩一推就开。

见去探查的吴量手里拽着东西跑回,吴双问:“可是有诈?”

十三岁小孩站定摇头:“姐姐,城内一个人都没有。”

他将手里东西交给祁兮,是一团纸。

祁兮接过展开,许陈和吴双凑过来瞧。

许陈笑道:“司空礼的通缉令?画得挺传神。”祁兮把纸叠上若有所思,许陈明白过来,“是说十天前官兵来过,那时候这里一切正常?”

“走,进城看。”

七月盛夏,青石板道上寒气逼人,寂静里裹着淡淡的腐臭。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散,荒无人烟的县城终于被死气笼罩,只剩下祁兮一行人车马的哒哒声。

原先小而精致的县城如今破败倒塌,木头砖石不时挡住去路。没来得及收摊的蔬菜摊子散发臭气,果子圆溜溜滚了一地被什么碾烂。鸡笼里剩下鸡毛血水,一笼子血淋淋,干涸的腥臭凝在大马路上。

车辙碾过街道,踏过血腥臭气。

前头许陈驾车一言不发,祁兮凝神坐在其间。小孩子左右一个警觉张望,握刀的手蓄势待发。

一条长街很快走完。微微松口气,许陈侧头问吴量“该走哪边”,忽然听见惊呼“小心”。

于此同时浓烈的死耗子味道扑面,黏|腻液|体喷溅满身满脸。下意识许陈抽刀去砍,挨到咫尺的怪物半张脸削掉,下颚烂得发黑的牙床露出来。怪物被他一脚踹飞,摔到废弃摊子上又连着隔壁推车,推车又带倒旗杆,旗杆又砸上屋檐,丁玲桄榔一阵响。

心下暗道不妙,一面驾车许陈一面循声回头,却见那废弃摊子上半张脸的怪物慢慢起身。

四面响起声音窸窸窣窣,点了火折吴双举出车帘照去,马车上几人寒毛直竖。

数丈外,隐隐月光下,十数个高矮胖瘦不等的人影立着,远远向这里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