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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傅正蹙眉。

目光投在深远阳光里。

阳光和煦,蒙蒙雨雾转为连丝小雨。

更远些,本应举办仪式的台面空荡荡。湿漉漉的板向外延伸再延伸,可以看到攒动的人群。民众乌泱泱在外围了一片,争先恐后往台上瞅。

白家二公子突然转性要封侯本就稀罕,而德宁公主,如今他未来的妻子,也即将在此、面向离州百姓的第一次露面。况且,能一起庆祝的热闹场合,谁不想凑凑热闹呢?

吉时就在眼前,却迟迟不见白河。

“白河这小子做什么去了!”

耗尽耐心,白傅正询问马厩小厮时带着愠气。

小厮把头埋得极低,嗫嚅道:“二公子牵马时脸色难看极了,像是有要事,小的没敢问。”

“阿河怕是担心兮儿,寻她去了吧。”见白傅正生气,白王妃直到此时才开口,“我瞧阿河刚才的模样,像是和兮儿闹了别扭。”

“不可能。”白傅正摇头,说,“白河什么性子?封侯这么重要的事,他能分不清主次?再说,兮儿住处到这,虽说不算太近,可又能有多远?一个时辰,够来回跑上好几趟的。”

“也是。”

夫妇俩相顾无言,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屋内沙漏不知淌过多少,找寻白河的人马无功而返。

白傅正心情逐渐从恼怒转为担忧。

“别是出了事!”白傅正喃喃。

在屋内来回踱步,两鬓斑白的老人来回扳着双手,大拇指上的玉石扳指盘得锃亮。

此刻,他不是名震北境的白王,不过是个盼儿归家的慈祥老头。

忽地,一阵急促脚步声挨近。

声音先于人进了屋,是白尧。

“父王,吉时已过。二弟不来,仪式是否要择日再办?”

顿了顿,白尧又说:“百姓们干等着,也不知要等上多久。”

白傅正沉吟,缓缓点头,又轻轻摇头。

“你说得对。”白傅正说,“再等等,再给白河一刻钟。”

……

漫漫细雨中,逐渐有人等得不耐烦。

“到底要等多久?!”

“吉时过了吧?”

“先前总念白二公子体恤民意,怕是大伙儿会错了意!”

“果然,即便是姓白,没有官爵就能为民谋利,得了爵位也就有了架子。”

“人总是会变的嘛……”

“这般看来,白二公子属实不如白尧世子。端的什么架子!”

“就是说啊!”

小声嘀咕逐渐变作窃窃私语。

不多时,外头百姓纷纷交头接耳。

话多了,未免传到白王白傅正耳中。白傅正也有些坐不住了。

“等也等了,白河这爵位不要也罢!”拿定主意,白傅正起身,招呼白王妃道,“走,去会场。”

……

侍卫们在台上齐刷刷列作两排,后头有人影被簇拥上来。

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目光向这边望来。

是白王白傅正。

雨停了。

环顾四周,白傅正走到阳光下,艰难开口。

“今日我儿封侯,本王原想与父老乡亲们同乐。”

白王殿下声音一如既往洪亮有力,拖长的尾调还是暴露出他的纠结犹豫。

“无奈我儿诸事缠身,错过吉时。有负诸位等候,还请见谅。今日……”

“典礼终止”四字正要出口,身侧肖鹿忽地出言“白王殿下”。

白傅正眼神示意他“怎么”,只是没等肖鹿回答,白傅正也看到远处奔来的马匹。

通体雪白。

正是白河最爱的战马珍珠。

白河他没事。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白傅正目视前方,缓缓起身。

众人也随之向后看去。

咯哒咯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马蹄从雨后大大小小的水洼上踏过,水花四溅。

白色的战马径直奔走,寂静人海自觉分拨两侧,又迅速回拢。

待战马挨近,众人陆续看清马上之人。

前头的公子身形纤瘦、黑衣黑发,覆盖脸上的面具格外显眼。他左手控缰,右手馋着身后昏迷的男人。男人将头靠在黑衣公子左肩,不是即将封侯的白家二公子,又会是谁?

战马在台下勒停,白傅正等人走上前。

距离不过数丈,台下黑衣公子抬头看向台上,没有说话。

“阿河,阿河他怎么样了?!”白王妃爱子心切,急急就往台下跑,却被白傅正一把拽住胳膊。

询问的目光对上白傅正沉稳严肃的神情。

白傅正摇了摇头:“不知是敌是友,稍安勿躁。”

白王妃错愕,定睛又再去看。

拽住白河胳膊的手上满是血污。

轻轻“啊”了一声,白王妃细细打量,这才发现黑衣公子面具上,脖子上,控缰的手上满是血迹。如果说这些血迹只是零星,那么脚下的马镫更能说明问题。

金属马镫被淋湿,积了些雨水。黑衣公子鞋底不知有多少血迹,只这一路,马镫上、马腹上,蹭得污红一片。

如果这都不能说明问题,白河穿着的浅色华服更甚。

是血,全都是血。

白王妃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晕厥。

黑衣公子只是抬头看白傅正。

戴面具脸上僵硬地笑着,青年人浑身血污。

行尸走肉的模样,看上去就像一只对杀人习以为常的游荡的疲惫的鬼。

白傅正朗声开口:“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答话的人却是丁梨。

“叔父,这个人……他,他是司空礼吧?”

丁梨话本戏班看得多也听得多,自然联想丰富。在场其他人即便想到,也不敢随意揣度出声。唯有丁梨在白傅正面前想到什么说什么,百无禁忌。

如今在离州,何人不识司空礼?

白傅正愕然。

台上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司空礼,江湖传说!”

“第一次见,是不是真的啊?”

“看着个子不高,也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

……

议论声声嘈杂,黑衣公子罔若未闻。

他骑在马上,依旧抬头看白傅正。他没有回答北境之王的问题,甚至大胆到不予他行礼。

“他受伤了。”司空礼说。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年轻的少年嗓音里透出疲惫不堪的意味。

“刀伤严重,务必请名医救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