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
失去幻境的阻隔,喻长青看着被敷衍掂在手里的“种子”,隐约的觉得有些不妙。
他看着繁宁空荡荡的怀抱,直觉那里曾抱着什么。
陵游主动上前间接的将事情解释了一遍,末了,还看了眼互相搀扶着走来的修士们,补充了一句:“繁宁挖掉了这座幻境的核心,但过去的影子却没有那么容易消散。”
“或者说,支撑到这个地步,已经和最开始的法宝关系不大了。”
记录一切的,是那棵盘根错节的神树。
以痛苦为燃料生长的,“沈书枝”。
她就站在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像是对自己无法离开的现状有所预料,温和的朝着繁宁的方向招了招手。
拥有了所有记忆的她脸上不再懵懂,也因那一份清醒显露出几分淡漠来。
“让姐姐看到我最狼狈的样子了。”
繁宁问她:“现在有高兴一点吗?”
“沈书枝”愣了一下,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没来得及。
身后的那群修士追上来了。
还带着那些如残缺一样垂垂老矣的魂魄。
“沈书枝”险些展露的柔软笑意一瞬间消失了。
“来得真不是时候啊,”陵游微叹,再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向繁宁,语气有些苦恼,“总觉得错过了很好的机会。”
繁宁抬抬眼皮,一眼看见那些故作悔恨姿态的游魂,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刺——朝着神树跑来的灵魂之一被她用一根树枝钉死在了原地。
“繁宁,这个时候别冲动啊。”
陵游叹气,然后像是玩上了一样,一根树枝分成三截连发。
命中加三!
回到师兄面前想要讲述状况的清云宗弟子愣住了。
一直被迫枯等在原地的季小少爷没管住嘴,脱口而出:“厉害啊!”
“……”
“陵游,我已传讯回宗门了,师尊会给出合理的判罚。”
喻长青侧身挡住清云宗大师兄不善的目光,一手提剑,一手结印,顷刻间便将游魂困在了原地。
泾渭分明的三波人对立站着,繁宁又一次身边只剩下陵游一个大活人。
——不算大活人的话,还有一个“沈书枝”。
“两位,想逞英雄也不是现在,”清云宗大师兄没有喻长青那么好说话,细长眼危险的眯着,一开口就将眼前的场景说的更僵,“人死不斩残魂,否则和肆意妄为的魔修有什么区别?”
“道友慎言,”喻长青皱眉,“这样的话可不是随口能说的。”
清云宗大师兄冷哼了一声,勉强放弃了以“魔修”之名压制,扭头看向那棵生机充裕的神树。
遮天蔽日,灵气之浓郁,像是夜空闪烁不停的星子。
不仅和幻境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就连某些宗门精心照料的灵树都要逊色三分。
虽不知它如何生长自此,但眼前这棵树简直就是度化怨气最好的温床。
“天道至善,凭依‘种子’生出神木,分明是要给他们救赎……”
繁宁打断他的感叹,直言:“你说的‘他们’,不会是指这些东西吧?”
她指向了被困在原地哭泣哀嚎的残魂,神木的诱惑让他们不断试图突破束缚,但碍于本尊生前修行上并无建树,除了疼痛,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是天道的旨意,度化灵魂对神树而言也是功德,你执意阻拦,难道是想破修者的道?”
“沈书枝”害怕的扯住了繁宁的衣角。
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被困在那段过去的,不只是那些残魂,还有一个她。
就算年纪再小,再不知事,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她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恨意来。
那身与树同生的白衣又渗出血色,“沈书枝”低垂着脑袋,混杂着血的泪滴不断下落。
“我,我不要……”
繁宁蹲下身安抚她的情绪:“不要什么?”
“沈书枝”小小的连被捧起来,看着眼前的繁宁,又看着挡在身前的陵游。
“我不要他们进入神树!”
她把声音叫的很大,像是补回了过去一次次没有发出声音的呼喊。
而这一次,有人听到了。
“好啊,”繁宁摸摸她的脑袋,像哄着孩子一样询问:“就算你不能获得功德也没关系吗?”
“沈书枝”点点头,很认真很认真的说:“就算消失也没关系。”
“那是一百多个灵魂!”站在阳光里的修士大喊。
直面尖锐的质问,陵游揉了揉耳朵,故意学着繁宁那样恶劣的语调:“那怎么办?你替神木去把他们装进身体里?”
“陵游!”不想继续横出事端的喻长青制止了他还想继续的嘲讽。
第一批进入的月离宗弟子都乖乖的站在他身后,明明和清云宗同站一处,却隐秘的分出了些许不同来。
比起那些后来进入的修士们,真正体验过恶意一面的月离宗弟子更懂那种恐怖的绝望。
他们总算想明白了。
——若不是繁宁陵游拖延了时间,他们在地窖下就会死。
——若不是神木对他们这些外来者始终保持善意,不会有这样美好的结局。
事已至此,不出声就已经算是他们最后的坚持了。
修仙界素来忌讳魂飞魄散的死法,至少,不能是他们提出来。
“师尊已经回讯,会带着处理魂魄的修士赶来,”喻长青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繁宁,心里隐隐有着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秒,预感成真。
繁宁缓缓站起来,恢复了墨色的眼眸就那样冷淡的注视着所有人,像是个局外者。
“一百个和一个,与我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她说,“那不是你们的人生,所以,为什么要管别人的因果报应呢?”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们每个人都曾经说过或想过吧?”
“繁宁,这不是一回事!这里的人……”
“我觉得她没说错啊,”陵游从腰间摸出剩下一小节的神树枝,对着开过口的人就是冷嘲热讽,“要不是人家小女孩心软,你们根本就不会有站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机会。”
“现在小女孩要报仇了,你们最好保持沉默。”
“……当然,不沉默也无所谓,”繁宁走到他身边接了后半句,一抬手,洋洋洒洒的碎屑便随风落了下来。
“那是……”识货的修士倒吸一口凉气,“‘种子’,被毁掉了?”
“是哦,”繁宁托着下巴,仰望着越发昂扬的神木,温柔的笑,“现在,它自由了。”
断掉了曾经的凭依,毁掉了诱生悲剧的“因”,如今上面每一片叶,摇曳着的都是通往未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