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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盘摔落,杯盏倾倒。

宣德帝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偏了头,钢针自他脸侧擦过,带出一道血痕。

惊变乍起,席上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刚怔愣的一刹,听到了祁王惊恐的喊声。

“父皇!”

他起身去拦,周昫却比他更快一步,抬脚踹在桌沿,径直将那农户撞偏了身形。

宣德帝一口气没喘过来,那农户腰力了得,硬是在偏退之中扭回了身,钢针的寒芒再一次逼到了眼前。

砰的一声,刀柄架住了握着寒针的手腕,周昫甚至都没来得及拔出刀,只能硬生生接住了那一下。

但这也足够了。

天赐良机总是稍纵即逝,那农户一击不成,便绝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席上众人已经回过了神,惊慌失措地喊着护驾,守备军从屋外涌了进来,祁王已经将宣德帝护去了一旁。

周昫与那农户过了几招,拳脚之间总觉得有一丝诡异的熟悉。

钢针刺了过来,周昫侧手隔开,那农户见事情不成,不再恋战,扬手甩下一颗烟雾弹,便要飞身踏出窗槛。

“拦住他!”周昫喊了一声。

窗外骤然几道刀光,守在外头的守备军把人逼了回来。

周昫已经拔出了刀,举刀要砍时,却突然听到一声疾唤的“阿昫”。

风雨楼上一片混乱,各种吵嚷之声不绝于耳,那声“阿昫”并不清晰,周昫却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也听懂了。

刀锋偏了两分。

那农户急退两步,寡不敌众,终究是让涌上来的守备军拿下了,卸掉武器,被反扭了手摁跪在地上。

宣德帝到底是经过风雨的人,在这场行刺中一点没见他变了神色。

他轻轻拍了拍周祁,让这个小儿子退到一旁,眼神从底下扫过的时候在陆浔身上多留了一瞬。

“慌什么?吓成这样,成何体统?!”

冷峻而沉重的威势压住了全场,众臣跪成一片。

宣德帝收回目光,示意守备军让那人抬起头来。

一张上了年纪的农户的脸,黝黑无光,眼眸里的恨却像是有血海深仇

“你是什么人?为何行刺朕?”

那农户喉咙滚动,啐了口血痰,头立刻就被摁到了地上。

宣德帝眯了眼眸,挥挥手让人把他押下去。

“关进大理寺重狱。”宣德帝顿了顿,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底下众人,又加了句,“无令,任何人,不得提审。”

一场春耕礼,声势浩大而来,却是这般草草收场。

宣德帝本想博个好兆头的,这事却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到他脸上。

皇庄中的人几乎都下了狱,连带着礼部和守备军负责检视的人也不能全然逃脱关系,停了职,留府查办。

多事之秋,狱中关着的许思修还未处决,如今又生出新的事端。

刑部和大理寺从未像现在这般忙过,所审之事还都是与谋逆行刺相关的重案要案,光是嫌疑人,就能排满整条长安大街。

偏偏事关圣上安危,一点马虎不得,审讯室里的灯火几乎每一日都从天黑燃到天明。

三日后,宣德帝才终于下了旨,让陆浔提审那农户。

旨意是胡内侍亲自到大理寺宣的,念完后还特地强调了一句:“陆大人,圣上说了,这次的事由您独审,差吏、衙役、狱卒等人,一概不能带。”

陆浔俯首应是,心中的不安,到底是变成了实质。

风雨楼上,那农户的身手太过熟悉,以至于在周昫那一刀砍落之时,他没忍住喊了人。

这一声淹没在周围张皇失措的嘈杂中,本不该那么明显的,却还是没逃过宣德帝的耳朵。

通往大理寺重狱的通道很昏暗,即便已经春暖,这里的阴冷也没退去一分一毫。这条路陆浔走过很多次,但从没一次像现在这般忐忑不安。

门开了,那农户躺在干草堆上,一动不动,直到带路的狱卒完完全全地退了出去,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陆浔啊,一别多年,这大理寺卿,你当的可还舒心?”

陆浔猛地停住了脚步,像被什么巨大而无形的棒子砸中一样,顿在了原地。

“我没想到,第一个来审我的人,会是你。”那农户坐了起来,眼神直直地盯着他,像两道利箭,“与仇人君敬臣忠,给人当枪使,你可真能给穆家丢脸的!”

骂声在空旷的牢室里回荡,像一张巨网,将陆浔拖回了曾经。仿佛溺进深渊之中,陆浔在那一刻失了呼吸。

他闭了闭眼睛,任凭回忆将他吞没,放弃了挣扎。

“伯父。”

陆万松哼了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伯父?这么些年陆家四散,你倒是在朝堂上平步青云,早忘了自己是什么人了吧?”

陆浔没有说话,这么些年他确实没认真找过陆家,陆万松不算冤枉他。

陆家就像一张大网,把他死死地束缚在仇恨与报复之中,那是他不愿回去的过去,是他好不容易才挣脱的牢笼。

他是个自私的人,不想再背这个沉重的包袱。

其实他有想过,找到陆家的人再帮他们安定下来。但刚来京里时他自己都没立住脚跟,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能力去找人。后来他进了太学,又中了科甲,授职于大理寺,能腾出手来了,可他却不敢了。

东宫那场祸乱,让他见识了权力争斗的残酷,自己走的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陆家已经家破人亡过一次了,不能因为他再重蹈覆辙。

或许,四散飘落而各自安好,会是一个更好的结局。

陆万松胸膛起伏,明显气得不轻:“流放的这一路,家中老少挨了多少辱骂和鞭子,姑娘们又受了多少欺辱,在你眼里就那么轻易地揭过了?这么多年,一点一点说给你的那些事,那些道理,都让狗吃了吗!”

砰的一声清脆的碎裂响,用来盛水的陶碗被摔得四分五裂。

陆万松红了眼睛,狠狠地指着陆浔:“你忘了,你不在意了,但我没忘!即便陆家就剩下我一个了,这仇也得报下去。”

“那老东西还好意思自表宣德?他能有什么德?东宫落难,朝堂纷争不止,他活该!我只恨今日这一击没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