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还不知道,他将郑掌柜一家老小放回来的这个安心之举,反而阴差阳错得打消了乌侉子的顾虑。
得到了盛德坊郑家老小已经返家的消息以后,乌侉子再不疑有他,立马又将这个消息向海阎王进行了禀告,不过海阎王的反应略微有些平淡,只是说“知道了。”
而当看到从锦州来的几艘船在“不经意间”展露出的一坨坨毛货以后,海阎王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表示愿意做这一票,让乌侉子继续密切打探。
四月二十三,这一天浪静风平,是一个绝佳的出海日子。在按照闽人的规矩,祭拜完妈祖,祈祷这一趟平平安安以后,徐如华大声喝了一声:“起锚开船!”
“诺”
五六个身体精壮的船员水手齐齐大喝应了一声。一边抽走连接码头和船的木板,一边在绞关木的两端套夹上了车耳,这车耳起到的是轴承的作用,用于将绞关木支撑起来,随后又有几个人在绞关木的的卯孔中安了四个车关棒。
四个人一边大声喊唱着号子,一边用力将硕大的铁船锚升了起来。
起了锚以后,又有四五个船员用竹蒿撑抵着码头,让海沧船缓缓离开岸边,两名舵手一边用手摇摆着船舵,一边大声呼喝着让其他的船只让一让。
在一众小船当中,海沧船显得无比的巨大,不待他们说一些沿途的小船纷纷避让,同样也对着海沧船大声的呼喝,嘴里说着什么:“一路顺风,平平安安”的贺言。
站在船头的徐如华,一边对着四处作揖拱手,一边指挥着舵手转舵,等到出了港口,见前面的海面已经是一片坦途以后,徐如华回过身,再次对着船中喊道:“升帆!”
“升帆喽!”
呼喊声交替着从船头传到船尾,一片欢呼声中,船舱内的人齐齐动手,大声地喊着数,一点一点地拉动着竹木硬帆,随着硬帆一点点升起,巨帆投下来的影子也将整条船的甲板遮盖住。
十余根缆绳固定下来以后,甲板上顿时有些拥挤了起来。
由于海沧船是尖底船,巨大的船身在浅海转动不易,因此很多后出发的船反而将他们超过,越过海沧船时,还大声起着哄。
徐如华知道,这其中肯定有早已经盯上了他们的海寇,去前面等着他们了。
他余光扫到船帮处那几个被油布遮着的地方,心中冷笑:“笑吧,到时候有你们哭的。”
越往外走海面越宽也越深,虽然风小了一些,但是顺流而下的海沧船速度陡然快了不少,船头哗啦啦地破开海浪,船尾留下一条白练。高大的桅杆和硬帆发出“吱扭吱扭”响动。
经过半年以来的训练,水营当中的水手船员对于操纵海沧船已经颇为娴熟,两个手脚宽大的人影,如同猴子一般一跃就攀附在了主桅杆上,随后手脚并用,进入到了桅杆上面的望斗当中,远远地进行了望。
站在船头的徐如华,看着远方浮泛着微浪的宽阔海面,一些帆影星罗其中,望斗中不断传来各种信息。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水营的第一战,作为乐亭营麾下,水营的主官,徐如华心中略微有些激动,同时也有一些紧张。
海沧船可载水手九员,其他四十四人,乐亭营麾下,水营额员原本有四百五十一,有海沧船两艘,苍山船四艘,网梭船六艘。
但为了掩人耳目,让海寇上钩,此次先行的就只有这一艘海沧船,另外两艘苍山船将在一个时辰以后从刚才的码头出发。
因此一旦交战,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徐如华只能全凭自己这一艘海沧船和船上这五十三个船员。
徐如华闭上眼睛,感受着徐徐而来的海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
“右转舵!”
听到徐如华的吩咐,两名舵手赶忙打着舵,让海沧船缓缓得调转方向,一头向更深的海域扎去。
海寇即便再凶恶,但在内海当中他们也不敢乱来,反正海沧船本来就应该在外海当中航行,因此徐如华才让舵手打了右舵。
徐如华的副手叫董鹤,这是一个年逾三十的汉子,以前也是走过海的最远甚至去过广州,在知道其经历以后,徐如华便将向韩林请命,将他提拔了起来。
他本来是另外一艘海沧船的把头,但另外一艘海沧船并未随行,而且此事也事关重大,所以徐如华才将他这个副手叫到了自己的座船上。
与徐如华的平静淡定相比,董鹤在观望的时候则一直抿着嘴,显得有些一板一眼。
将目光投在海面上逡巡了一阵以后,董鹤抬起头对着望斗高声大喊:“有啥动静没有?”
“回董把头,往来都有一些船,但都没向咱们这边靠。”
“把招子都放亮点!一旦有事立马传话,或者往下投书。”
“知道了。”
董鹤转过头对着徐如华道:“徐头儿,你说这些海寇啥时候来?”
徐如华收回向海平面眺望的目光,对着董鹤笑道:“怎么?怕了?”
“咱以前虽然走过远海,但那都是随着官船走的,还真没碰见过海盗,这次出来八成会遇到,要说心里面不突突那是假话。”
董鹤为人十分实诚,在自己的顶头上司面前也毫不避讳,这也是徐如华欣赏他的地方。
徐如华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你说这天下海寇最厉害的在哪儿?”
“那自然是闽广这两处,听闻咱们的水师都打不过,只能倚靠招安。”
“是了,我就是闽人,打小见过听过的不计其数,这北边的海寇,比南边的可差远了,南边的海寇连炮都用上了,北边的有么?”
董鹤摇了摇头:“那倒是没听说,无非还是弓弩刀剑的那一套。”
徐如华随手掏出一个橘子,递给他笑道:“是了,那咱还怕他作甚!把心放在肚子里,大人对咱们寄予厚望,这一仗合该要打得漂漂亮亮的才是!”
与陆营相比,水营的待遇更好,除了常规的月饷月粮以外,甚至还有茶叶、橘子等防止坏血症的物资,让一众陆营指挥们大为眼红。
董鹤接过,扒了橘子皮,一掰两半一半递给徐如华,一边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大声道:“敢不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