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曾经我的意义是,陪在他身边。如今我的意义是,我为这世界带来深邃骇人的黑,也该带来一丝给人希望的光亮吧?
而这,也是他的梦想。我的木头脑袋,曾经也只是想护我,而最终却被迫让自己的陨灭,变得极具讽刺意义。我们只要碰了头,就引爆了失控的坍塌,最终被迫,拿身躯去抵挡。
“有。”我也如实回答他。
“是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能实话相告,只能故弄玄虚,卖个关子。
“让我再活多几日,可以吗?”他忽然以哀求的语气,和我说。只是别过脸去,怎么说也是至高无上的国主,如此卑微地求人,一时也不知以什么面目示人。可我知道,是对生命的渴求,如今的他,有了契机,或许真的可以给如笑话一般的人生,创造些许我口中的“意义”。
“好。”我知道我的价值,我知道他对我的利用,但我没有拒绝。
我猜,我们的共识大概就是这个时候达成的吧。
我尽我的能力,尽可能地赐予他殚精竭虑的精气神。我陪他度过每一个难熬冰冷的夜。
而白日里,他又当起那心思莫测的执子人,将整盘棋,下得险象环生。落子之间,碰撞出无限机遇。
“准备好了吗?”
“嗯。”
“世界要塌了。”
“塌了,才有万物新生。”
表演性质极强的早朝上,幕帘前的虚弱皇帝,忽然支起身子,下了一道“禁令”。
“那乌羽玉如今蔓延整座城,甚至整个国家。如此肆意流传,腐蚀蛊惑心智,且成瘾性巨大。”他讲话的声音,从未如此充满底气,给人一种假象。那迟早要死的病态帝王,好似换了个人,气势蓬勃,君王气度,震慑住了在场任何一个人。
“若放任其流传,必将将我们的国家,无声摧毁。如今唯有一线生机,那就是严令禁止其生产买卖,若违反者,以最高刑法惩治。而目前市面上流传的货,一律清缴销毁。”他的忽然支棱,让在场各位,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后颁布的法令,更是太过突然,待他们正想要出言反对,却被那幕帘后的李王爷,也就是真正掌握实权的摄政王,抢先开口。
“皇帝大概是病蒙了吧。”他声音慵懒,我能品出,想来是一大早,就泡在香里了。算着时日,如此大量地使用乌羽玉,而今已经是离不开的程度,这说明,他精神清醒的状态,几乎就要消失。
“不过是民间流传的寻常香薰而已,在你口中,倒成了妖魔般恐怖的东西。如此大动干戈收拾这小小玩意,不如花花你有限的力气,想想国家的发展。边疆屡屡来犯,是老臣严防死守。而北方的饥荒......”瞧他语气,似乎还没意识到那“傀儡皇帝”的觉醒。
“呵,边疆问题。你以为和乌羽玉无关?”他一个眼神扫过去,那幕帘似乎被风吹得摆动。帘后的身影,模糊且佝偻,哪里管你曾经是不是一个英勇善战确确实实立下屡屡战功的大将军,如今不过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大烟虫,让人惧怕不了半分,“本王已经派人查清,有足够证据表明,乌羽玉正是从边疆传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战争已经上升到更高级的形态,敌国自知武力无法与我们对抗,而选择了用此等危险毒物,来腐蚀我们内部的方式。所以,此物非禁不可,若晚一步,我们迟早被人生吞活剥。王爷,你说是吗?”
只有我知道,如此中气十足地说完这一大段话,需要他酝酿多久。那没人察觉的微微颤抖,却都被我看在眼里。
“皇帝长大了,如今要行使一言堂的独裁政治不成?”他被打得措手不及。如今矛头直指他口中已经制服的边境,他无法就事论事,只能从别的方面出手攻击。
“呵。王叔,你离那危险最近,恰恰也是最早被入侵的人。试问,此时此刻的你,又有几分清醒?”他毫不退缩。那将他踩在脚底的家中长辈,那将他牢牢圈养成一个废人的摄政王,如今国家被无声腐蚀,而他就是放任发展成不可逆转态势的元凶。这么大的罪名,让底下的人,面面相觑。
“若不是,为何您不走出那隐藏的幕帘,让众卿看看如今的您,离了那乌羽玉,会变成多么恐怖疯魔的鬼样子,而我又如何放心,将边防之事继续交给您?”
“更令我寒心的事,摄政王前段时间还给我带了乌羽玉,美其名曰,让拖着病躯的我,舒缓轻松一下。若我作为一国之主,都被这东西控制,那我又该如何,和天下众生交代?而你让全天下共沉沦的居心,已经昭然若揭!”
“所以,此物该被严令禁止、销毁!尽最快速度肃清内外,是我们自救的唯一方式。”
上升到国家生死存亡的高度。
那众所周知的懦弱皇帝,如此大胆的发声。将各怀鬼胎的底下大臣,面面相觑,毫无准备。而那矛头直指的摄政王,好似也并无半点反抗的力量。
而只有我知道,那已经处于兴奋混沌状态的摄政王,不过是早就被提前安排好的阿四,牢牢控制住了而已。而他的力量,被乌羽玉硬生生折断手脚,这一个内外联合的架空,就能将其一次就击溃吗?我们没有那么天真,只是在达成目的之前,尽最大可能去防备而已。
“禁乌羽玉这件事,全权交给方榆去做。”他加快会议进程,如今只想尽快敲定一切,只有我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那隐于大臣列队之中的方榆,这才缓缓站出来,在众人的仰望之中,毕恭毕敬地接了任务离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本该平静如死水的无聊早朝,变得惊心动魄。国家要变天了,而聪明的人,不会贸贸然发声。那些站错了队的,如今恨不得就此隐身,深怕那无名的火,烧到自己身上来。可清算起来,一个都跑不掉。
乌羽玉是皇帝在早朝上,命令要禁止,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国家的东西。
乌羽玉也是皇帝,控制那些黑心大臣的有力武器。
那天堂般的欢玺楼,一个推杯换盏之间,就有多少新旧势力的更迭。一场烟雾漫天的奢靡狂欢之后,又有多少人被夺权架空。而那些上了头的人,又有多少个在迷迷糊糊之间,失了所有的筹码。
待天一清明,他们揉揉乌黑的眼眶,提提裤头,站在朝堂之上。台上的人本该照本宣科,说些无聊的场面话,如今却将刀架在了自己的头上。而那把曾经坚固宽广的保护伞,又在什么时候失去了所有人心,狗咬狗的状态持续那么长一段时间,争夺那一星半点令人快乐的乌羽玉,又失去了多少在黑暗中共舞的交情?
待一场好戏唱完,多少人家破人亡。
欢玺楼爽快地供出了买卖人的名单,记录在册的人,能治疗的治疗,不能治疗的,被关押在狗笼子里,游街示众,让那乌羽玉带来的恐怖副作用,尽情展示在人们面前。,笼子里的人疯癫、嘶吼,大笑、崩溃,如此丑陋的真相,让那些还没来得及尝试的人,直接粗暴地被吓退。
清算完和乌羽玉有关系的人,就开始禁烟了。
禁烟的进程,比想象中顺利许多。究其根源,除了那最大的流传源头就在方榆手上之外,那些下三滥的小作坊和达官贵人的私人供应链,早就被方榆一一盯上了。如今彻彻底底地让乌羽玉消失,好似只是时间问题。
可事情真的能如我们所想,慢慢往好的、正常的方向去发展吗?
我还不至于如此天真。
摄政王下台,守卫国家的大功臣,转眼成为荼毒自己国家的始作俑者,这罪名,和惹起的民怨,足以让他永生永世地消失在大家的眼前。而他底下盘根错节的势力,早已陷于水深火热自身难保之中,如此一来,就算是东山再起,也需要一段时间,而趁着这段时间,让那高台上的虚弱国王,和受尽压迫的平民百姓,终于可以深深地喘几口气。
大殿依然空荡,只是内内外外的人,都换了一遍。我早就说过,那个虚弱得随时就要死去的王,真的隐藏得很深。他的觉醒,或许已经在很久很久之前。而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无人察觉地组建自己的水下力量,沉淀许久,只是缺乏一个爆发的矛头而已。
此时此刻,看似一切尘埃落定,可他就可以安心入睡了吗?
不是,那些盘旋了那么久的黑暗势力,真就这样不堪一击?当然不是,出此一招,只是把战争,摆到台面上来的第一步而已。
而他的后续工作,就是光明正大地集结如方榆这样的赤忱人士,组建一个真心为国为民的治理团队。通过一系列的变革、改变,才能稍稍见到光明从黑暗冒出来的金边。
可谁都知,他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而他自己,当然也知道。
“你可以变回人型吗?”他冷不丁地开口,在我以为他已经睡去的时候。
“干嘛?”如此奇怪的要求。
“老是和一棵树讲话,让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可笑的疯子。”这话听着有些耳熟。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一旦暴露,怕是再也留不下了。”他一日是王,就终生受桎梏。他的身边,容许不了半点超乎常理的东西存在。若被发现,一律当蛊惑君王的妖物处置。
“那算了。”他哪里不知,不过是随口一问,突如其来的任性而已。
“不过也无所谓。”我变回人型,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地和他见面,“我随时可以跑路的。”更何况我身穿宫人的服饰,在身旁服侍,也不会轻易引起人的注意。
灯火早已熄灭,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色,我仅仅可以看清他的轮廓。可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却亮如星辰。习惯于暗中行动的他,黑夜才是他的保护色,在月光下,他可以毫不掩饰地做自己。
他以极快的速度坐起来,那动作流畅程度,让我都有了他的病好像好了的错觉。
我走近他的床榻。
而他坐着看我,微微抬头,无比认真的端详站着的比他高出一些的我。我总说他好似一只受伤应激的猫,可眼下眼底闪烁着若隐若现水光的他,红血丝冒着危险的红光,倒像是一只讨好的可怜小狗。
人怎么可以,又猫又狗的。一时之间,有些晃神,在我面前的他,哪一个是真正的他?而他,是不是在我面前,也只是习惯性的伪装而已?
“是你,没错。”我知道他说些什么。
好几次在他迷糊忍耐的时候,是我现形助他度过难关。这样一想,我们的面貌之于对方,多么陌生。可许多个日夜的陪伴,又难以避免地熟络起来。
“还好。”他眼眸忽然低垂下去,有限的光线,让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还好你是被我抓来的。”
“哦,说到这个,我还得谢谢你。”让我以为我这一世的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到最后,莫名其妙地和上面的人,领了个任务回来。
最重要的是,被迫和他,分开这么久。而我暂时的隐身,对这样的时局来说,百利而无一害。我的存在,会让他多了软肋,除此之外,我好似再无其他作用。现在我只想一切尽快尘埃落地,我好忽然回到他的面前,和他得意地讨赏。你看,你的梦想,我好像也出了一份力。
“若不是,我会因为害怕你是谁安插来的,而狠心将你杀了。”
“......”收回我说他像一只无助小狗的话。要说他是狗,也是乱咬人的疯狗。
可下一秒,我对他,却多了几分心疼。活在监视圈养之下,受点恩惠,身边多个陌生面孔,都要怀疑是谁的居心叵测。如此窒息的生活,也只有他,能坚持这么久。而这大部分得益于,大家都觉得他要死了,而难免对他放低了戒心。
“对你来说,谁都能杀是吗?”虽然我同情他的处境,可我依然无法理解,一个正常人怎么会将杀杀杀挂在嘴边。
“也不是,你不能杀。”他的眼睛再次定格在我的脸上,目光炙热地要将我烧伤。任我如何品味,这句话,都有几丝撩拨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