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恬走到桌案前,有条不紊帮她研磨。
靖王妃提笔在之事细写了那夜肃王让她传递假消息,诱骗靖王入宫的种种。
最后,她郑重其事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云恬将供纸拿起,吹干,交给云砚之过目。
刚一转身,就见靖王妃走向那樽金色佛像,行礼后,小心翼翼将佛像捧起。
从佛像的底座里,取出一卷明黄圣旨。
她拉起云恬的一只手,将圣旨放到她掌心。
“王妃这是何意?”
她朝着云恬轻笑,“这是当初王爷走后,皇上感念王爷救命之恩,恩赐给我的和离书。”
闻言,云砚之瞳孔猛地一缩。
云恬诧然问,“皇上竟然允准和离?”
王室尊贵,尤其像靖王这样,既得民心,又身居高位的人。
他死后,靖王妃若想要另嫁,定然要被钉在皇室的耻辱墙上。单是大庆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靖王妃淹死。
可若是皇上感念其大义,赐她和离另嫁,那又不一样了。
云砚之心里却浮现献帝一次次催促他到靖王府看望靖王妃的情景。
原来,献帝曾给过她这样一封象征着自由的圣旨,可她却迟迟没用。
献帝因此认定她对靖王痴心不改,才会劝他回府,母子团聚……
靖王妃扯开圣旨上的绑绳。
云恬也顺势将其打开。
这封恩赐和离另嫁的圣旨上,没有填靖王妃的名字。
俨然,皇上这是不知靖王入宫的真相,一心报答靖王兄的救命之恩,这才把选择权,留给了靖王妃。
而靖王妃却背负着那些难以启齿的秘密,长跪佛前对着一封圣旨,愧疚了十九年。
云恬忽然对眼前的女子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既是皇上的恩赐,王妃为何不用?”
“我本没有资格,得到这样的恩赐。”靖王妃看着她道,“可你不同。”
云恬莫名,“我?”
“这世间女子本就不易,嫁人生子后,愈发身不由己。”靖王妃拉着她的手,将那张圣旨按到她手里。
“我还是那句话,不论你嫁入谁家,靖王府永远是你的后盾。”
她的目光扫过云恬身后面色沉敛的云砚之,“有了这封圣旨,就算你日后的夫君是人上人,也拦不住你要离开。”
“王妃……”云恬心尖发紧。
她知道靖王妃暗指什么。
她若想要跟云砚之有结局,定然是要随他入宫。
若有一日她后悔了……
这封来自献帝的和离圣旨,就是她最后的退路。
云恬正了正神色,朝着靖王妃恭身拜下,“多谢王妃娘娘厚赐。”
东方悠悠看着她手里的圣旨,只觉得这几日的用心伺候都喂了狗……
凭什么云恬一来就给她脸色看,最后却还是得到她的承认?!
她趁着几人不备,退到佛堂门口,转身快步走出靖王府。
可刚到门口,就远远看见刑部的几名侍卫守在那儿。
东方悠悠面色微变。
看样子,他们是想将她带回尚书府的。
因她躲进靖王府,靖王妃又是太子生母,这群人才迟迟没有进府寻她晦气。
不行……
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可就算离开了永定城,她又能去哪?
从前,她只想着像慕长缨一样,从麒麟武阁脱颖而出,到他的麾下,陪他征战沙场,镇守北疆。
是了。
北疆……
他不是要去北疆吗?
那她就提前去北疆等着他好了!
肃王手下的那些人定然恨云恬入骨,到时候兵荒马乱,她可不信,云砚之还能护得住云恬。
东方悠悠的脚步骤然一顿,转身朝角门走去,凭她的武功,想要摆脱几个侍卫也不算难。
……
云砚之和云恬一同走出靖王府。
云恬偷偷瞄了他一眼,他侧脸紧绷,神容冷肃,半点没有与母相认的喜悦之色。
粼光驾着马车过来,见他脸色不好,不敢多问。
云砚之默然身上,扶着云恬上了马车,自己才弯身进去。
车轱辘慢慢转动,马车内亦是气氛沉闷。
云恬将那卷圣旨递给他,“你若不高兴,就拿去吧。”
云砚之诧异抬眼。
没有抬手去接。
看她难得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有些好笑,“你觉得我会为这个与你生气?”
“可你不高兴。”云恬主动坐近了些,“我不想你不高兴。”
云砚之神色动容,抬手揽住她的肩膀,慢声道,“你放心,我要的答案,今日已经得到了。”
执念已解。
“日后,我不会再为无关紧要的人不高兴。”他郑重将那封圣旨推了回去,“这是她给你的,也是你的退路,留着吧。”
云恬长纾口气,勾唇轻笑,“太子殿下确定要给我留退路?”
云砚之垂眼,凝着她动人的眼眸道,“但凡让你有这个念头,就是我的过错。”
云恬被他这么看着,面颊微微泛红,故意岔开话题道,“那你觉得,靖王有错吗?”
这样的问题,多少有些刁难的意味。
可让她意外的是,云砚之几乎不加思索便说,“当然有错。”
“父王错在自以为是,他不曾主动与枕边人沟通过,却妄想着身旁的人都能懂他心,知他意。”
“可这个世间的人,都是先利己的。哪里有那么多的相知相许,心有灵犀?”
他的话似有感叹,但更多的,还是遗憾。
听到这里,云恬可以确定,云砚之是真的放下了。
或许是在知道靖王妃留着和离圣旨不用,为靖王和他长跪佛前。
或许是在靖王妃为了保全他太子的声誉,答应他写下供状。
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可不论如何,十九年后的他们,再续母子之情虽已成枉然,可至少,他们都释怀了。
在佛堂的时候,她有一瞬间曾担心他们离开之后,靖王妃会不会想不开,自行了断。
可后来想想,又觉得她不会。
毕竟,在外人看来,太子与她刚刚母子相认,皆大欢喜。
若她于此时自缢,自会让百姓们纷纷猜度,是不是太子对她做了什么,逼得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父母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她对云砚之心有愧疚,自然事事都会为他考虑……
马车行走的时间有点久,云恬忍不住拂开车窗,才发现,这不是回府的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
半晌,云砚之撩起眼皮。
“你不是要去天牢?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