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者常同,忧者常异。
梅花潜意识地认为,如同百里言卿这般乐善好施的人,应该是在充满爱意、氛围和善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
毕竟,不是心境富裕者,是没有多余的能力去给予别人关怀的。
然而,事实却有所差异。
千年前的妖神混战,不仅给九重天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创伤,更是致使狐妖一族险些种族覆灭。
彼时,留于凡间的狐妖们为求一线生机,迅速与当年的那些参战者及其子嗣割席,甚至不惜发动了血脉清洗的战争。
百里言卿是玄狐,也是参战者留下的后裔。
他的父亲在狐族内部分裂引发的战争中不幸丧生,而独自守在家中的母亲,因生他时难产,落下了病根,在不久后相继去世。
就这样,百里言卿成了孤儿。
狐族向来秉持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生存法则,且各个族系之间界限分明。
所以,尚且年幼的百里言卿未曾得到过一丝一毫的援助与庇护。
尽管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有了灵性,却被迫度过了漫长的一段犹如野兽般的日子。
而灵性的那点微光,在残酷的生存考验面前,却反而成为拖累他的绊脚石。
他因无法接受自己茹毛饮血的活着,幼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不停地穿梭于荒林野岭之间,寻觅着果腹的食物。
即便是酸涩的野果,也是他维系生存的珍贵资源。
他不被同类所接纳,好不容易搭建的温暖的巢穴,也时常被其他野兽抢夺走。只能在山洞的角落里、大树的枝丫间暂避风雨。
在它们的嘶吼与争斗声中,百里言卿学会了自我保护。
每一个夜晚,他都在警惕中度过,稍有动静便会惊醒,时刻准备着应对未知的危险。
直到他遇见了上官筠的父亲——九尾白狐的狐王。
狐王心怀悲悯,将无依无靠的他纳入麾下,教会了他最基本的修炼之法。自此,他终于能遵循本性,有尊严的活着。
于是顺理成章的,百里言卿与上官筠成为了朋友。
他们二人自幼相伴,整日形影不离。
直至后来九尾狐族渐趋衰败,狐王亦重病缠身,在其临终前,满含信任与托付,郑重地恳请他照料上官筠。
“我感怀狐王的知遇之恩,自然许下重诺。”
“因狐王的病逝给筠儿留下了阴影,所以筠儿对于长生之法异常的执着。既然她以一心想修仙,我便尽我所能的去帮助她。”
“然而,她可能很没有安全感吧,所以才会反复提及,期望用一种尚未确定的关系来牵住我。可她有所不知,即便没有那些纽带,我也会护她周全。”
梅花大概听懂了。
上官筠对于百里言卿而言是宛如至亲般的存在。
就像君莫如对于她而言一样,很重要。
很难想象得出百里言卿这样性格的人,居然会有这样一段经历,梅花感叹道:“你没有长歪,还真是奇怪。”
眼见百里言卿已然坦诚相告,梅花思忖片刻,索性将那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疑问径直问出。
“那这个血契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这种术法?”
听梅花提及此事,百里言卿低着狐狸头。
“筠儿的师尊在教授她的时候,我在旁边偶然看到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筠儿一心想要得到飞升之后,拜入元思上神的门下。她学这个,也是怕元思上神不同意,想要用在他身上的。”
“用在元思的身上?”梅花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当真是不知者无畏,她若是敢用在元思身上,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突然,梅花像是想到了什么,盯着百里言卿说道:“既然误会都解开了,你是不是应该把这个血契给解了。天天在元思面前藏着掖着的也不太好。”
察觉到百里言卿眼神有恙,梅花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承诺道:“当然,先前答应你的事情,我还是会做到的。”
不想,百里言卿却把头埋得更低了。
“其实,我还没来得及学解契呢……”
“什么?”梅花神色骤变,一个跨步上前将狐狸给提了起来。
“你这狐狸是不是把所有坏心思都用我身上了,你连解契都没学会,竟然就敢给我结契?”
“对不起……”百里言卿任由梅花拎着脖子,也不反抗,耷拉着四肢,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歉意地看着梅花。
“等我伤好了,我就去找筠儿的师尊学习解契的方法。”
见他态度诚恳,梅花的火气瞬间消散了一半。
虽然只听了百里言卿的只言片语,但梅花心底莫名涌起一种直觉,隐约觉得上官筠的师尊不简单。
于是,她微微顿了顿,开口说道:“算了,不急在这一时,我现在还不能离开九重天。等我和你一起去。”
百里言卿微微颔首。
片刻之后,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道:“方才我好像看见了君医司。”
梅花心下了然,料想他大概是在半梦半醒之间瞥见了君莫如。
“你之前的状态不太好,我请她来为你医治。她已经你的灵脉修复完好了。”
百里言卿听闻此言,不禁面露惊讶之色。
他往昔也曾多方尝试修复灵脉,但都没什么成效,没想到君莫如竟能如此迅速地将他治好了。
自此,百里言卿对九重天医司殿的高超医术不禁有了全新的认识与估量。
“难怪我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
梅花微微一笑,放下心来。
“等到你病好了,就去……” 话至此处,梅花蓦地顿住,也不知道君莫如还愿不愿意见她。
于是,她改口说道:“有机会的话,你要好好的谢谢她。”
“确实,其实她帮过我两次。之前伤口崩开的时候,也是她帮我找的药。”
梅花忆起昨日目睹两人一同从屋内走出的那番情景,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上下打量着百里言卿。
“这么一说,我觉得你们两个挺投缘的。”
“什么?”百里言卿被说得摸不着头脑。
“你可能不知道。”梅花解释道:“其实她对初次见面的人通常不会那么亲近。更何况她还愿意帮你两次。”
百里言卿看了梅花一眼,表情困惑。
她怎么会这么想?君莫如难道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这么做的吗?
“是吗?”他沉吟了一下,斟酌用词。
“可能因为她以为我是你的徒弟,所以才会这么照顾我的吧。”
“是这样的吗?”梅花显然是从未这么想过,神情发愣。
转瞬之间,她像是想通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脸上多了一份欣喜,还有些隐晦的小得意。
看着这样的梅花,百里言卿轻笑出声。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悄然泛起一丝酸意,还有些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