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蕙笑着站起来，“我带他去进行后面的测试，你们继续面试其他人，记得给我们准备好两杯咖啡。”
“组长你亲自带他去？”
“所以，你们觉得自己合适吗？”
两个审判官立马老实：“您去您去。”
邵庭蕙这才带着寻望穿过角落的另一扇门，走进一个弯弯曲曲的暗道，最后进入一条笔直幽深的长廊，里面嵌入了许多扇木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无数个潘多拉的盒子在等待开启。
“如果你打算并且能够在这个行业深耕下去，试炼长廊将是你最熟悉的地方。”邵庭蕙说着，轻车熟路地推开一扇标着一滴血的门“不管是面试，还是职级晋升，还是年终考评，甚至薪资调整，我们都是在这里进行。”
她伸长手臂，做出请进的姿势：“欢迎来到噩梦室。”
“噩梦室？”寻望走进去的瞬间，门便自动猛地合上，黑暗的房间里他什么也看不见。
紧接着，从他面前亮起一块巨大的屏幕，光线闪了几下，化作逼真的旋涡，如同眼前就有一场海上的风暴即将吞噬天地。
“很多人不知道审判官到底要面对什么。”邵庭蕙沉声道“没错，我们的薪资很高，地位也尚可，但与此同时，要面对的也远超许多人的想象。在这里，我们会给你看一些现场记录，都是审判官临终前发回的录像。简单来说，就是测试你的心理承受能力。”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你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明城是离污染最近的地方。”
随着她的话语旋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摇摇晃晃的第一视角的录像，能听到拍摄者沉重的呼吸，寻望知道那是他们金属“口罩”换气的声音，他也终于明悟了他们为什么要佩戴这个设备。
因为环境实在危险。
“11月2号下午5点14分，地点05号医疗废弃场下水道，鼠组第二次尝试进入现场。记录者鼠组组长古蒙。”
说话者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很沉重，他正行走在一个下水道中，厚重的青苔和污水交织，空气中透着浓重的绿色，几个他的手下走在他前面，拿着各式各样的探测器开路。
“距01581号实体攻击我方已过去十五个小时，分贝探测器显示实体已回归静默状态，判断可以进行再接触。目前无法得知实体真正形态，热成像飞鼠检测仪图像显示它整体呈流体状，可延伸至近二十米长，并能够钻入缝隙，我初步认为它符合第一目击者所描述的形态，即‘一条会杀人的河’。”
黑暗的房间里巨大的屏幕映照出莹莹的绿光，就像镜头外的观众也身临其境。
随着他们的深入，一片死寂中，光线被逐渐吞噬，他们只能依靠手电筒和头戴式顶灯照明。
缓慢而粘稠的水逐渐没过他们的小腿，浑浊的颜色似乎掺杂了血液与某种化学药剂，漂浮在水面上的，不仅有塑料针管、沾满干涸血渍的纱布，还有一些形状扭曲的医疗废弃物，它们的表面蠕动着什么细小的生物，窸窸窣窣的，像有什么小虫子在啃噬人们的耳膜。
记录者的呼吸声透过口罩的管道变得越来越重，“距离目标五百米，都小心一点。”
“是，头儿。”
“明白，组长。”
“等等，什么声音？”
“什么什么声音？”
“听到没？”
“哦就是一个针管在撞我的铁皮箱子，我把它扔开了。”
“可为什么它会这样撞你？”
镜头晃动了一下，古蒙声音提起来：“是水在动！都拉住对方，注意周围！”
话音刚落，一直静止的污水肉眼可见地流动起来，古蒙伸出手，拉住离自己最近的组员，没让他被绊倒。紧接着污水猛地涨高，将他们吞没，镜头里他们沉了进去，水流从他们口罩的管道进去又排出来，古蒙打了手势，他们从背包里拿出另一根管子接进口罩，又取出防水镜戴上。
“滤氧功能撑不了几分钟，全力前进！”古蒙哑声道。
在组长的指挥下，他们往前游去，然而很快就不需要他们自己行动了，因为水流流速也随之变快，他们几乎是被汹涌的污水裹挟着冲向深处。
砰的一声，他们被水流扔下了一个落差极高的断崖，滴滴答答的水从上面落下来，古蒙艰难地爬起来，扶正了已经被摔得开裂的镜头：“都还好吗？”
“还好，头儿。”
“我可能骨折了。”
“这是以前下水道管道破裂后形成的地下空间？”
“应该是01581号实体腐蚀出来的。”
镜头跟着正在讨论的组员移动，他们现在进入了一个深达二十米左右的洞穴，地底遍布骸骨，蛆虫爬满墙壁，几乎没有下手的地方，
古蒙打开手里拿着的测距仪，声音有些抖：“显示距离为0。”
他们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后，只听空荡荡的洞穴里传来某种嗡鸣声，古蒙当即大声道：“战斗准备！”
几名组员立刻掏出武器背靠背站在一起。
嗡鸣声震耳欲聋，墙壁上渗出恶心的黏液，然后是一张张正在尖叫的脸。
古蒙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我想……第一目击者的描述，漏了一个字。”
那应该是一条，杀人的，肉河。
他甚至无法描述眼前的场景。把无数的残肢、化学试剂、虫子、青苔、垃圾……等等所有东西搅和在一起，用消化液缓缓溶解，才可能出现这样的存在：那难以名状的颜色，那从各个缝隙里挤出来的血肉，那所到之处像被岩浆摧毁的温度……一团团扭曲流动宛如液体的东西汇聚成一条尖叫着的血肉之河。
嗡鸣声变成纯粹的噪音，在洞穴里横冲直撞，即便是正在屏幕前观看的寻望也觉得耳朵生疼。
“静默状态是伪装，它是在捕食，快跑……”古蒙还没说完，一个组员便被吓得腿软，刚瘫倒在地，就猛地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他的手触碰到那东西的黏液，顷刻间就被溶解成一滩肉糊，蠕动着爬向母体。
“救命……”
紧接着是他的半边身子，他瞪大着眼睛，身体被一分为二，连骨架也被规整地溶解，而他的嘴还在张张合合：“救命，救命……”
肉河在整个洞穴里一点点摊开，延伸，死死咬住他们的双腿。
古蒙呼吸急促：“01581号实体第二次接触失败，请求总部支援，鼠组组长古蒙与本组同僚向诸君致敬。”
说完，他把录像机扔给了另一个组员：“带着记录回去，我们留在这里断后。”
“可是头儿……”
“听从命令！”
“是！”他的脸当即变形，长出毛发，接着整个人化为一只巴掌大的飞鼠，叼着录像机拼命往上飞。
剧烈晃动的镜头中，只见古蒙和其他组员接连被肉河吞食，他们的手竭力向上举起，被溶解得只剩孤零零的骨头，黏连着一些拉伸到极致的皮肤，如同一个个墓碑，最后的力量却依旧被一齐送了出来，为飞鼠开路。录像机关闭前，寻望听见飞鼠的哭泣。
没有喘息的时间，录像又换了一个。他看见千奇百怪的死法，无从想象的地狱场景，难以描摹的人间恶魔，还有一次又一次的牺牲与尖叫，悲恸与痛哭。在病痛、伤亡、财富、实验之间，明城早已陷入扭曲的漩涡。
邵庭蕙侧过脸，看向寻望。他一次也没有闭眼，没有移开过目光，甚至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光芒熄灭，屏幕重回黑暗。
她冷冷道：“世人说我们是权贵的走狗，说我们执法采取双重标准，说我们是罪恶的守护者，说我们为虎作伥……没错，我们的确如此。但，每个加入进来的人也都随时可能为此而死亡。每时每刻，都有审判官在面临最艰难的抉择。我们加入这个组织时，都怀揣着用超凡力量帮助普通人的梦想，然而我们不得不屈从于现实，为有钱人与世家大族鞠躬尽瘁，但那不代表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做了很多，寻望，我们永远站在最前线。可惜活下来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悲哀。”
寻望没有说话，许久，他才在黑暗里开口：“我看到了。”
“你害怕吗？”
“每个人都会恐惧，区别只在于能不能忍耐。”
“你能忍耐吗？”
“这是我最擅长的事。”
邵庭蕙唇角动了动，垂眸道：“我是树组的组长。我们组原本有10个人，上周二的行动除了我们三个人，其他人全死了，所以现在才来招新。听到这个事实，你还想加入吗？”
“嗯。”
邵庭蕙叹了口气：“我的力量是感受情绪，你回答的时候，信念的坚定度很罕见。你真的不害怕，我不知道该说你是勇敢还是愚蠢。”
她转身推开门：“走吧，去第二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