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吉的情报有误,或者准确来讲,是不全面。
「焚情」不是单纯地让人动情从而爆体而亡。
比如这一次,应该是引诱人主动选择死亡。
邪恶之处,是构建一个幻境,让人受苦,绝望,然后丧失活意。
“没有人能从「焚情」的幻境中醒来,还这么快!在幻境中,是你的一辈子!”元征脸上惊愕未消,“你刚才提到了孩子!你们怎么会有孩子!”元征白着脸甩甩头,“这不是重点。你既已能梦到了孩子,也就是说,你……你应该已经动情,可是你为什么没死?”
这场梦,前半截其实很温馨。
除了总有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冒出来,或许是潜意识在提醒她,这是一场不怀好意的梦。
里头的时间线拉得太快了,很多感受都停在表面。
洞房花烛?
只有一个帐帘垂落、双人卧倒的画面。
像极了前世电视剧里拍出来只能让人意会的东西。
「你们都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了吧?不需要我拍得那么详细吧?你们也应该知道我为何这么省镜头吧?」
嗯,就是这个意思。
其实子慕予不知道。
前世的她,居所全是人工智能,她接触过的东西,都是经过别人筛选过后的,因而被摒视了很多东西和画面。
「焚情」的幻象,存在于她的潜意识里。
她意识里没有的事情,她想象不到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或许,元征也猜测到了这一点:“「焚情」能联系往生,曾经的记忆,会变成身体的生理本能,怎么会有人从没经历过情|事?除非……你没有往生,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往生?”
此时的元征,跟以往柔眉顺眼憨厚老实跟在丰俊朗身后的那位剑侍绝然不同。
他此刻显得冷静而肃杀。
子慕予一直没打断元征的自言自语。
关于「焚情」,她想了解更多。
她没有往生?
她怎么会没有往生。
在前世,曾经遇见的人,发生的事,还有她被三位异国少年包围,最后身亡的那一幕,如今都历历在目。
但是,她没经历过情|事,是事实。
不知为何,元征看着她的眼神,让她觉得有一丝丝丢脸。
怎么滴啦!
没经历过那事,就低人一等了?
这世道,还讲不讲道德了?
子慕予强行安慰自己。
“看在主子的份上,你应该乖乖就死的。为什么非逼我动手?”元征凝神一手斜出,掌心飞来一剑。
却是「乱魄」。
这一点,不好玩。
子慕予附身的「古元卓」冷了脸:“你为何能召唤「乱魄」?”
“我是「乱魄」的剑侍,主子信我,剑也信我。”元征板着脸道。
“你明明听命的另有他人,还叫丰俊朗主子,是不是太自欺欺人了?”「古元卓」面色黑沉,声音中带着怒意。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主子!”元征催剑,扑脸而来!
这句话,听起来就奇怪了。
「古元卓」眉头微皱,双膝一屈,上身避过扑来的「乱魄」,手中一把生锈的尖锥隐现,寸寸长长,扬手一下子就撞在元征肚腹上。
这一撞,才用了子慕予的七分力气,可也足够了。
人依着惯性,从元征身旁滑过。
等人因摩擦力停下,一时之间,没有人声,只有「嘀嗒、嘀嗒、嘀嗒……」液体滴落声。
尖锥直接穿透元征的肚腹,将人微斜着钉在地上。
一招。
人,能感受到许多难以忍受的疼痛。
急腹症是其中一种。
短时间内未必要命,折磨人却是其中佼佼者。
这种疼痛,子慕予在前世经历了无数次,知道是怎样一场炼狱。
“君……君阳……”元征蓦地瞪大眼睛,额头冒出的冷汗,因为身体颤抖而一股股滑落,与地上的血滩混在一起,“你是……你是……”
虽然刚才是匆匆一瞥,但他看得清清楚楚,房间里,古元卓的床上是空的。
反而是子慕予躺床上。
他明明从昨天就开始盯着了!
除了清晨这个「古元卓」出门到寒潭来,没有其他人出门!
这个「古元卓」若是假的,那么真的哪里去了?
“你怎么敢用丰俊朗的「乱魄」杀他的兄弟?!是谁让你对古元卓动手的?刚才你说,杀古元卓,也是为了主子,这个主子是指丰俊朗吧,你什么意思?若是你的答案让我满意,我没准能赏你一个痛快。”子慕予没再用古元卓的声音。
元征面白如金纸。
此刻的疼痛,比上次断腿更甚。
他冷汗直流,不知因为剧烈的疼痛还是因为愤恨,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真假难以分辨的傀儡人:“子慕予!你对不起我家主子的一番真心!你明明知道!这古元卓是云熠的儿子!你怎么可以当什么也不知,让我家主子与仇人之子成为朋友,成为兄弟!”
古元卓的身世,子慕予确实没告诉丰俊朗。
她认为,云熠是云熠,古元卓是古元卓。
云熠做下的事,凭什么要古元卓承担。
云熠要杀古元卓,云熠惹下的仇人也要杀古元卓,古元卓何辜!
子慕予摇摇头:“不,你背后肯定有人。说,是谁?谁给你的「焚情」?”她有很多疑问。
元征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活得下去,就是痛些而已,也痛不了太久了,想起先前受到过的嘱咐,眼神兀地毅然起来,咬牙道:“是云熠给我的「焚情」,也是云熠让我杀古元卓的。”
子慕予还是摇头,眉头拧成一座小山川:“不对,逻辑不通。你既站在丰俊朗的立场,视云熠为仇敌,怎么可能为他做事?”
“我不是为他做事!虽然我不知云熠为何要古元卓死,可是古元卓既是云熠的儿子,他就该死!”元征恨声道,“我虽不能杀云熠为主子报仇,可我能杀他儿子!”
元征的话,给子慕予很强烈的熟悉感。
这些话明明听上去有不合理、矛盾之处,似乎是说谎了,但给人的感觉,对方说的就是真话。
对。
是子明。
子明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单独听时,她从感觉不到对方有说谎的痕迹。
可是,若是将对话轨拉长,联系上下情景来看,就会发觉有些不通。
“不肯说,便罢了。你背后那个人,他绝对藏不了一辈子。我从不会给别人第二次背叛我的机会。你既然要杀古元卓并已经付诸了行动,那你只能死。也别觉得委屈,是你技不如人。无论是古元卓还是丰俊朗,我都要护着的,谁动都不行。”子慕予道。
这句话,也不知具体哪一处触动了元征,竟让他瞬间泪流满面。
从丰俊朗将他从青山县带回东皇墟,不足十年,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丰俊朗让他见识了许多凭他的身份地位或许一辈子都不能见到的东西。
丰俊朗尊重他,体谅他,关心他,没有像杨金锋那样,将他看作一个奴才。
断腿那天,丰俊朗背着他从武陵州辛苦奔袭回青山县,他就下定决心,此后他就为丰俊朗生,为丰俊朗死。
子慕予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元征,你别只顾着让自己感动。你今天做的一切,都是你自作主张,而不是你主子的意愿。一个不服从主子意愿,召唤主子佩剑杀人的人,算什么合格的剑侍呢?”
元征流着泪,神色苦涩难当。
“若是日后,主子要杀古元卓呢?子慕予,你是帮我家主子,还是要帮古元卓?”元征眼中带着一股悲苦的哂笑,还夹着一种人之将死,对现实无能为力的遗憾和对活着的人命途多舛的担忧。
“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子慕予很坚决地道。
“你,最好记住……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元征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忍不住发生了一阵痉挛。
子慕予见他撑不住了,忙问:“严从从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元征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彻底丧失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