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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了?!”王博的心中猛地一揪,阴沉的脸色顿时苍白,低沉的声音宛如严寒的风刀,“就一句‘失踪了’便是你们给我的交代么?!”

“属下该死!”为首之人的头又往青石板上抵了抵,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但求郎君允我等寻找到姑娘后,再自行了结。”

“罢了!”王博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摆摆手说道:“都起来。”

“谢郎君da'en。”四个大汉一起站起来,却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家郎君一眼。

王博好看的俊眉狠狠地拧着,冷冷的目光瞟向城门的方向,低声说道:“把事情的详细经过给我说一遍。”

建康城,皇宫九公主的宫殿内。

“混账东西!”九公主把手中的酒樽狠狠地砸到面前跪着的护卫的头上去。

纯金打造的酒杯把护卫的额头砸出了血,护卫却依然僵硬的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九公主犹自不解气,抬手把案几上的酒樽果盘等一股脑都扫到地上去,咬牙骂道:“这么点小事居然办不妥!养你们这些狗奴才还有何用!”

跪坐在九公主身旁的一个嬷嬷低声劝道:“公主,不如我们去城北孙将军的军营里要人?孙将军应该不会因为一个小贱妇便跟公主作对的。”

“废话!”九公主恨恨的瞪了那嬷嬷一眼,“你当我不知道去要人吗?昨日孙尚阳进宫见父皇,我去问他了。他说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有心庇护!偌大的军营他想藏个人还不容易?再说,你怎么就知道他会把人藏在军营里?“若是我们大张旗鼓的去搜,又搜不出人的话,岂不是坏了父皇的大事?

后面的话九公主没说出来,她知道朝中的局势,也知道她的父皇现在是在两难的境地,她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贱妇去惹得父皇不高兴呢?

大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刚刚连公主的奶娘都被骂了,再也没有人敢对这件事情多嘴。

沉寂了片刻后,外边忽然有个小宫人匆匆进了殿门,尖着嗓子回道:“回公主,外边的人回报说王九郎回来了。”

“九郎回来了?!”九公主惊讶的坐直了身子,“人在哪里?”

“已经在码头下了船,往城内走来。”

“太好了,九郎回来了……”九公主刚一笑出口又立刻颓丧下来,“九郎是因为那个小贱妇回来的吧?走的时候说要十日才能回来,现在才八日就回来了,定然是因为此事!这个卑贱的东西在九郎的心中还真是重要呢!”

九公主的奶娘忙低声劝道:“殿下何必多心,那贺氏阿绣遭劫的事情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呢。”

九公主一愣,继而笑道:“是啊,她阿绣遭劫跟本宫有什么关系呢!本宫知道她是九郎的心上人,已经派人出去寻找了,还纡尊降贵问了孙尚阳……”

“公主!”奶娘忙又劝道:“不可!公主不说,怕是没有人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孙将军在那里经过。只要九郎找不到那个小贱婢,公主便有机会跟九郎……”

九公主听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且连连点头,叹道:“奶娘,你真是我的好军师呢!”

王博坐在马车中,听完了紧随马车回报的护卫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冷声吩咐道:“去桓四郎府中。”

“是!”前面的驭夫听了吩咐,又甩了一下手中的长鞭,赶着马车匆匆的进了建康城。

王博又把阿骢招到跟前,低声吩咐了许久后,阿骢领命离开了卫队。

桓裕是刚刚听说贺绣的事情,他还是今日上午听王麟派来的人说的。那日鸿运楼相聚之后他醉醺醺的回来一睡便是一日,第二日又觉得身上懒懒的便没有出门。

此时听见这样的事情立刻惨白了脸,叫人来换上衣服欲出城寻找,却听见外边的婢女匆匆回道:“回郎君,九郎来了。”

“九郎来了?!”桓裕一边牵着衣袍一边赤着脚迎了出去,但见王博脸色阴沉大步走来,见了他只看了一眼,便抬脚进门,自顾在榻上坐下来。

“九郎?”桓裕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走过去坐在王博的身边,低声道:“阿绣的事情……我刚刚听说。”

王博定定的看着桓裕,哑声道:“是九公主的人做的。”

“九郎如何这么肯定?那日鸿运楼的情形来看,萧家的阿雅和你的堂姐阿珂都对阿绣很不喜欢,你的堂姐还在头一天去你那庄子寻事呢。”

“就是九公主。阿珂若是做这件事情,必会调用家族的势力。”王博冷冽的眸子轻轻地虚起来,握着酒樽的手指关节微微的泛白,“阿珂去寻事也必然是受了九公主的挑唆。她是内定的太子妃,和九公主自小要好。”

桓裕立刻明白了,这次王博出门是跟老族长一起的,王家的秘密势力都是老族长掌控着,王博身为老族长看中的人,王家若是出手做什么事情,他必然一查便查清楚。

“九郎,你准备怎么办?”桓裕的手抬起来握住了王博的手腕,“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王博缓缓地低下头去,无奈的闭上眼睛,低声说道:“四郎,我真是不知道……我的心里好乱……”

若是就这样去质问九公主,难保她不会一怒之下杀人泄愤,而且,说不定人已经被她杀了!

大敌当前都不曾皱眉的王博,此时心乱如麻。

“我去。”桓裕忽然一咬牙,冷笑道:“我去问九公主,她把阿绣关到哪里去了。”

“四郎!”王博暗暗地咬着牙,忍着胸口处一阵阵的绞痛,低声说道:“贺家是个什么情形?”

桓裕一怔,继而拍拍王博的手,说道:“走,我们一起去贺家。”

而此时在建康城北孙尚阳的军营里,一身墨色战袍的孙尚阳坐在主帅的营帐里看着跪坐在一侧的贺绣,冷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妾乃是贺公彦的庶女,名叫阿绣。”贺绣一直低着头,不曾正视高高在上的孙尚阳。她不知道这位年轻将军的结果如何,但她却知道此时他所处的困境和他与生俱来的骄傲。

“贺氏阿绣?”孙尚阳忽然笑起来,“建康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阿绣?曾经两度救了王九郎,为王九郎挡了一箭险些丧命的贺氏阿绣?”

贺绣心中一愣,暗暗地苦笑了一声,点点头,说道:“是的。”

“你抬起头来。”孙尚阳饶有兴致的说道,“我要看一看你这个小姑子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贺绣只得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孙尚阳。

那个坐在主榻上的男子通身散发着冷冽的气势,一身黑衣也掩不住他卓尔不群英姿。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之气势,邪恶而俊美的眸子中闪烁着锐利深邃目光,微薄的唇角本是冷酷无情的,此时却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

看着他,贺绣的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暗暗地想着,这样年轻英俊的将军,在晋庭中也算是佼佼者了。

此时的贺绣身上穿着的依然是那身黑色软缎深衣,衣服已经被明珰洗过,衣领和袖口处刺绣的金色芝兰纹饰依然斐然华彩,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眉头微微的蹙着,宛如心事重重,叫人无端的升起一种酸楚的怜惜之情,忍不住想伸手去抚平那微皱的眉心,而她的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这种柔弱无依的病态美是晋人所崇尚的样子,只是孙尚阳看了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样病弱的人,孙尚阳从来都不怎么喜欢。可是眼前的这个身量尚未长成的小姑子却叫他生不出一点的厌恶来。

贺绣抬着脸默默地数了五个呼吸后便慢慢地低下头去。眼前娇媚的面容隐去了一半,孙尚阳的心头升起一丝莫名其妙的烦躁,他抬手端起旁边的酒樽,冷声问道:“你是贺公彦的女儿?”

“是。”贺绣不能否认,这里虽然是建康城,可是没有依靠的女子在军营里也是不安全的。为了保护自己的清白,她不得不把自己的身份说明。

“你可知道在南城门外截杀你的是什么人?”

贺绣心中冷笑,你身为左将军想查那些人难道还查不出来吗?只是这样的话她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她微微欠身,恭敬的说道:“回将军,妾不过是个弱女子,从未的罪过什么权贵,家族之间的事情也全然不知,实在想不出来有谁会如此痛恨妾,会对妾下此毒手。”

“敢在城门外对你出手……”孙尚阳冷冷一笑,说道:“贺氏阿绣,看来你得罪的人颇有来头啊!”

“或许是吧,建康城乃是晋庭的国都,想必没有那些流民匪类作乱。只是……”话说到一半,贺绣微微的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孙尚阳见她这般欲言又止,便知道她还是个分得清楚轻重之人,却也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那些人一身黑衣,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他们用的弓箭虽然精良,但也没有朝廷的徽记。想查清此事,怕不怎么容易。”

这话里的意思贺绣立刻就懂了。这样的事情,想查是不可能的,想明着报仇也是不可能的。

就算你明明知道是谁要整死你,你也只能选择忍受,选择躲避,或者自己送上门去,求死。

可是贺绣却不是个甘愿求死的人。经过了那场噩梦,她比任何人都渴望好好地活着。

百灵 已经死了,那二十个护卫只剩下了四个,十七条人命的仇恨都系在自己的身上,她不会那么容易死。

孙尚阳看着这个沉默的小姑子,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抬起手来,刚要说让她下去的话。

却见她骤然抬头,清泠的目光如一块没有任何杂质的墨玉一样,深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孙将军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孙尚阳的两道剑眉立刻拧了起来,他是驰骋沙场的将军,手中之剑屠戮无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血腥之气是那些风流的士大夫们永远不会有的那种入骨寒澈。

“将军祖上太原,孙氏族人十有八九都死在鲜卑人的马蹄之下,孙老将军又是被刘汉叛军所杀,将军身负血海深仇,想要挥师北上,却被那些主和的士大夫们阻拦。陛下只想坐拥江南半壁江山安享荣华富贵,却对江北大片的沃土和数十万庶民不生一丝怜悯之情,将军的父老乡亲皆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将军的心里定然十分烦恼吧?”

“你!”孙尚阳脸瞬间 扭曲了一下,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手指不经意的用力,把一只银质的酒樽捏扁,“混账!滚出去!”

贺绣看着他发火也不害怕,淡淡一笑收回清泠的目光,缓缓地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角便往外走。

“站住!”孙尚阳压抑的怒吼在她走到营帐门口的时候忽然爆发,“给我滚回来!”

贺绣缓缓转身看着暴怒中的孙尚阳,浅浅一笑,说道:“对不住孙将军,妾不会滚,只会走路。”

孙尚阳忽的站起身来,三步两步走到贺绣的跟前,低着头冷冷的盯着她,半晌才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贺绣微微一笑,说道:“孙将军该是连这么直白的话都听不懂了吗?”

孙尚阳咬牙:“本将军真不该救你!干脆让那些人把你杀了好了!”

“可是将军还是救了。”贺绣转过身来往回走了两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因为将军虽然嗜杀,但更是有血性有担当的儿郎!绝不会见死不救。”

这句话听着倒是顺耳,孙尚阳脸上的僵硬稍微缓和了一些。

“妾感谢将军的救命之恩,无奈妾乃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将军自然是不屑一顾。但是妾有些话却不能藏着掖着。”贺绣说着,又回过头来看着孙尚阳,等着他有所反应。

孙尚阳被贺绣说的心里又是一阵烦躁,却没有心思再听贺绣说什么了,只摆摆手说道:“你下去吧,下去吧!”

贺绣也不多说,只对着他微微一福,转身出去了。

营帐外,有五六个幕僚挤在营帐门口,看着贺绣从从容容从里面出来,都忍不住一愣。其中一个撵着胡须对着贺绣的背影点点头,说道:“这个小姑子真不愧是王九郎爱重的人啊!”

“是啊,果然是冰雪聪明!”另一个附和着叹了口气,“若是我家将军能有这样的小姑子相伴,应该能够释怀不少。”

“这可不一定,没听见她把将军给气的都快疯了?”

“哼哼,将军这几日什么时候不疯?这叫以毒攻毒,懂吗?”

……

建康城内,贺府。

贺公彦和贺康父子二人端坐在正房大厅内,一脸的焦急。坐在主榻旁边的王博和桓裕也都冷着脸。

贺康叹了口气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静,缓缓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呢?老夫人今日早上还问起了阿绣,问她在外边养病养的怎么样了,还说叫人去接她回来……”

桓裕看着沉思的贺公彦和贺康,冷淡的笑了笑,说道:“那日在鸿运楼相聚,贺大郎君难道就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贺康神色一怔,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点点头说道:“看出来了。”

桓裕对贺康这般冷漠的神色也赶到有些厌烦,只是眼前这对父子才是阿绣的父兄,只有他们出面才是名正言顺的,他只好按下心中的厌烦,淡淡的说道:“既然看出来了,难道大郎君就不想做点什么吗?毕竟阿绣还是贺家的人吧?”

贺康的心里也很烦。他早就看出九公主对阿绣不满了,他也明白九公主对王九郎势在必得,所以才会对阿绣不满,想想这些事情皆是因为王九郎才有的,他瞥向王博的目光便带了一两分的冰冷。

身为名士之首的他都惧怕九公主,何况风雨飘摇的贺家?贺家经过这次南迁,原本在朝中供职的七个人现在只剩下了贺公彦一个,这样的贺家凭什么敢跟皇室叫板?

为了家族的利益放弃一个被皇室厌恶的庶女,这样的事情本就是寻常事。贺康的心思王博岂会不知?

注意到贺康瞥过来的目光,王博淡淡一笑,说道:“作为交换条件,只要公与大郎君出面要求朝廷彻查此事,博便想办法为大郎君谋得一个五品职衔。”

此言一出,贺康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

贺公彦也有些意外,但他毕竟是久经风雨之人,只微微笑道:“九郎君言重了。阿绣是我贺家的女儿,虽然是庶女,但一直颇得老夫人的喜欢。就算是为了老夫人,我们也不会不管她的。”

王博哪里理会这些冠冕堂皇之语,犀利的目光从贺康的脸上扫过后落在贺彦的脸上,淡淡的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请公与大郎君去宫里走一趟吧。”

“这……”贺公彦犹豫的看了一眼桓裕,皇宫是什么地方?没有陛下的旨意,岂能是想进就进的?

王博冷笑道:“公不必多虑,宫里自然有旨意宣召。”

说完,王博便站起身来,长袖一甩匆匆留给贺公彦父子一个冷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