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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雨就停了,王博起床后玉珥进来服侍他梳洗。

王博吩咐道:“发髻不用绾了,今儿我不出门。”

玉珥奇怪的问道:“范阳卢家的大郎君前日就送来了请帖,说七月初八日约郎君一聚呢。郎君不赴约了吗?”

“昨晚睡得不好,头有些痛。”王博皱着眉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又无奈的说道:“你叫人去看看阿绣醒了没有。”

“是。”玉珥转身招手叫过一个婢女来,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便欠了欠身出去了。

贺绣因为昨晚宿醉的缘故,一早起来便闹别扭,天大亮了还窝在床上不想起身,萧媛因为半夜起身喝茶的缘故,已经跟她挤到了一张床上去了,她喝的更多,这会儿还枕着玉枕睡得香甜呢。

明珰进来瞧了两次,见二人都没有起床的打算就悄声出去守着。王博跟前的婢女过来时,明珰和百灵等人正在外边悄声的收拾屋子呢。

“姐姐。”婢女悄声上前来问道:“阿绣姑娘还没醒么?”

明珰点点头,低声说道:“姑娘昨晚喝得太多了,这会儿还在睡呢。九郎是有什么事情吗?”

“九郎没说什么,只是叫奴婢来看看。”

明珰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九郎对这位阿绣可真是上心。王家的嫡子可是天之骄子,为了阿绣这样的小小庶女饱尝这种苦楚,可真是叫人心疼。

辰时两刻,贺绣终于在床榻上躺的骨头疼了,才扶着脑门儿慢慢地坐起来,长长的叹道:“哎呦,这一觉睡的,可真是舒服啊!”

萧媛被她吵醒,揉着眼睛不高兴的问道:“你睡舒服了就把人家吵醒,真是不仗义。”

贺绣笑着掀开床帐,看着灿烂的太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卧房的地衣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悠然笑道:“我说阿媛姐姐,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还睡得着啊?”

“什么时辰了?午时三刻了?”萧媛缓缓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幽幽的叹道:“奶娘不在身边的感觉可真是好啊!”

贺绣连连点头,这话她是一百个赞成的——奶娘不在身边的日子可真是自在啊!

“姑娘醒了,都进来服侍。”明珰的话才门帘外边传来,婢女们鱼贯而入,一个个手里捧着巾帕钵盂等物,各自服侍贺绣和萧媛梳洗换衣。

王博身边的婢女第三次过来的时候,贺绣和萧媛二人都已经梳洗完毕,婢女们正服侍她们二人换衣服呢。萧媛见了王博身边的人便有些尴尬,忙低声问道:“九表兄出门了吗?”

“没有呢,郎君似是有事找阿绣姑娘,已经叫奴婢来看过好几遍了。”

“九郎找我?”贺绣有些意外,这几天王博忙得很,每天都不见人,今天是怎么了,居然一大早的在家里等自己?

“是啊,姑娘梳洗完毕之后请到九郎君那边去一趟吧。”

“唔……”贺绣转身看了看萧媛,萧媛忙点头说道:“你去吧,我昨晚没睡好,待会儿吃点东西还要继续睡呢。”

贺绣点点头,对那婢女说道:“走吧,去见九郎。”

王博的听雨轩就在贺绣的院子旁边,走过去不过是跨过一道月洞门而已。

贺绣进来的时候有两个幕僚也在,他们跪坐在王博的下手听王博说些什么,贺绣到了门口看见这情景便自动在门外站住了脚步。

王博却已经看见了她,却继续同幕僚说话,只是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及让他们二人出去了。

“阿绣来了?进来吧。”王博轻轻地笑了笑,抬手拿过玉珥递过来的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贺绣进来后走到王博跟前,微微福身:“九郎找阿绣有事?”

王博笑了笑没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

贺绣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便又欠了欠身,问道:“九郎,怎么了?”

“没怎么。”王博把手里的茶盏放下,抬手拍拍自己身边的榻,说道:“坐。”

贺绣还没见过王博这样的表情,一时间心里有些拿捏不准,便乖乖的坐在他的身边,敛衽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标准的士族女公子该有的样子。

王博又认真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忽的一笑:“昨天你喝了多少?”

“啊?”贺绣有些摸不清状况。

王博继续笑道:“你和阿媛两个人居然喝了半坛子绍兴红,酒量不错嘛。”

“呃……”贺绣脸色微红,慢慢地低下了头。

王博看着她羞涩不语的样子,慢慢地抬手抓住贺绣放在膝头的手,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贺绣再次一怔,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王博一眼,又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低下头去,慢慢地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会喝醉?你不是这样不理智的人。”

贺绣淡淡一笑,抬手挣开王博的手掌,低声说道:“阿绣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蝇营狗苟的俗人而已,生在这样的世道之中,自然会有烦恼。”

“说的有道理。”王博笑了笑,又问:“那,可以对我说说你的烦恼吗?”

贺绣摇摇头:“不过是些小事而已,过去了也就没什么了,实在不敢有劳九郎费心。”

“嗯,既然没什么了,就高兴些。今天范阳卢家大郎君设宴邀请客居临州城的士族郎君和女公子们,你和阿媛都跟我去吧。省的在家里闷得慌,又跑去街上。虽然临州城没有战乱,但外边还是不安全的。”

“这……昨日我二婶娘还说要接我去家里坐坐呢,再说,昨晚喝多了酒,这会儿头还有些发晕实在不能再赴宴了呀。”

“无妨,你们可以不喝酒,只是过去跟各家的女公子们见一见,大家互相认识一下,说说话儿罢了。”

贺绣想了想,又为难的说道:“阿媛她……”

“阿媛怎么了?”王博似是忽然明白,便无所谓的说道:“宴会是晚上,白天你们二人还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

“可是,待会儿我二婶娘的马车就要来接我了。”贺绣真的很不想去参加这样的宴会,那些名士们自顾清谈,那些女公子们个个儿都躲在屏风后面发花痴。王博肯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而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借他的光儿,那些人肯定都会把自己当成笑话来议论。

王博却似是一定要跟她作对一样,微微蹙眉说道:“待会儿贺家二夫人派马车来了你就先过去,下午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接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带上你的堂姐阿绾。”

“啊?”贺绣这下真是没话可说了。

“来人。”王博却转过脸去吩咐婢女:“去把阿绣的朝食端上来。”

“是。”玉珥答应着福身退了出去。

“不用了。”贺绣忙欠身道:“我还是回去用吧。”

“我也没用呢,我们一起。”王博话音刚落,便有婢女上前来把他面前案几上的笔墨帛书等都都收拾了去,另有婢女端了铜盆过来服侍王博净手。碗筷巾帕一一摆上来,贺绣便只得挪了挪身子,坐到王博的一侧去。

二人默默的用了朝食,漱口茶刚吐到钵盂里,百灵便匆匆赶来站在了一侧。

贺绣便问:“什么事?”

百灵忙上前回道:“姑娘,二夫人派的马车来了,在前面等着呢。”

“哦,咱们这就走。”贺绣说着,便站起身来对着王博微微一福:“九郎,我先去了。”

王博点点头,吩咐玉珥:“去告诉青石,让他带四个人护送阿绣。”

“是。”玉珥答应着同贺绣一起出门。

青石是王博身边最精悍能干的护卫之一,平日里王博出门的时候都是贴身护卫的,这会儿叫王博派去保护贺绣。前面的护卫和幕僚们听见这事儿,都不免对贺绣的看法又改变了几分。

下午出门去卢家的时候,王博身边一个姓秦的幕僚走在王博的马车旁边,低声说道:“郎君对阿绣女公子很是不一般啊。”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郎君既然喜欢她,就跟贺公彦修书一封,把她要在身边就是了。”

王博没有说话,清泠的目光微微虚起,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另一个幕僚看了王博一眼,忙道:“哎呀,贺氏女公子与我家郎君有同生共死的情谊,而且还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险些为我家郎君丧命。如此大义之女子怎么能以寻常侍妾来对待呢?”

“说的是,说的是啊!”刚才那个幕僚捻着胡须微微点头,又道:“这样的女公子就算是庶女出身,也可给郎君做贵妾了。”

“嗯,我看也是。”

“那九郎应该修书一封给夫人,我听说贺公彦一家已经到了建康了,夫人应该会为郎君办妥此事。也省的郎君整日为此事劳神啊。”

“说的也是,郎君乃是大丈夫,怎么能为儿女情长所累呢。”

“是啊郎君,不如修书一封给夫人,请夫人出面把此事放定吧。”

王博听了幕僚的话,微微摇头,淡淡的说道:“这件事情先放下吧。我自有打算,你们不必多管了。”

两个幕僚互相看了一眼,虽然不解,但还是齐声应道:“是。”

王博的马车并没有直接去卢家宅邸,而是先往贺绾家去。

贺绣跟贺绾和崔夫人说了半日的话,用了午饭后又去贺绾的房里小睡了一会儿。贺绾对贺绣早就没了嫡庶的观念,能够得到王九郎如此相待的人,哪里轮得到自己去慢待呢?

王博的马车并没有进贺家的宅子,而是在离贺家门口几十步之外的街道上停了下来。

过来请贺绣的是王博的护卫阿骢,一身青衣手持长剑的阿骢一到贺家的门口便被恭敬的请了进去。贺绣起身跟崔夫人道别,崔夫人很是不舍,拉着贺绣连声说想留她在家里住几日。

贺绣又看了一眼贺绾,微笑道:“二婶娘若是信得过我,就让绾姐姐跟我一起去吧。”

崔夫人很是惊喜,但还是客气的问道:“哎呦,这合适么?卢家可是高门名士,我们又没接到他的请帖,冒冒然前去怕是不妥。”

贺绣只想着能多带一个人可以为自己抵挡一下那些探究的目光,再说看贺绾母女这副欣欣然的样子,便可以猜到她们是多么想参加这样的宴会,于是笑道:“这有什么不妥的,反正都是跟着九郎而已。”

“好啊,好啊,那就让阿绾陪着阿绣一起去吧。你们姐妹多多照应,我也能多放心些。”崔夫人很是高兴,忙吩咐婢女去给贺绾更衣,又拉着贺绣的手开心的笑道:“阿绣啊,等咱们到了建康,我一定去跟老夫人说,你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呢。”

贺绣笑道:“婶娘过奖了,原本是我一个人怯场,才让阿绾姐姐去给我壮胆儿的。”

“你们本就是姐妹,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

贺绾和贺绣乘坐一辆马车出门跟上了王博的车队,众人一起往卢家去。

卢家在临州城并没有宅邸,然大郎君卢泽珣到了临州之后便买下了一座宅邸,又精心收拾了一通,待得各处都看上了眼才发出了帖子邀请在临州城的诸位士大夫前来相聚。

马车停在卢宅大门口青砖铺成的明堂处,贺绣透过车帘缝隙看出去,但见卢宅一色粉白墙垣配着崭新的青砖黛瓦,虽然不是十分的气派,但却透着大家族的雅致。

“卢家在这里兴土木难道是想长住么?”贺绾顺着贺绣的目光看出去,对卢家修缮宅邸很是诧异。

贺绣笑了笑,摇头说道:“临州城不过是个小城,卢家肯定不会长久居住,他们这样做也无非是要面子。”

贺绾点头说道:“说的是,各大家族在这里都有些房产,卢家却没有,临州城虽然不大,但却是南北交通必经之路,他们总要在这里置办一处宅邸才行。”

前面王博已经下了马车,萧媛也随后从马车里下来。

贺绣见了忙对贺绾说道:“我们下车吧。”

“好。”贺绾忙起身下车,然后又转身扶着贺绣出来。

萧媛已经带着婢女走了过来,见到贺绾她微微欠身,笑道:“这位就是阿绾姐姐了吧?”

贺绾知道这位便是萧家二房的嫡女萧媛,萧家身份比贺家高,她不敢怠慢,忙福身行礼:“阿媛妹妹好。”

萧媛上前来拉住贺绾的手,笑道:“阿绣常跟我提起姐姐呢。”

“是啊,阿绣也跟我说了,在王九郎府上,多亏了妹妹照应阿绣呢。”

“哪里哪里,阿绣比我稳重多了,是她照顾我呢。好了,咱们先不多说了,九表兄在那边呢,你看卢家的人已经迎出来了,我们快过去吧。”

卢家二郎君卢泽琨已经带着幕僚迎到了门口,见王博下车,卢泽琨拱手上前,深深一揖,朗声笑道:“王九郎大驾光临,卢家真是蓬荜生辉。”

王博淡淡的笑了笑,摆摆手说道:“过奖了。”

卢泽琨广袖一挥,微笑着说道:“九郎,我家大兄已经准备了美酒佳肴,九郎里面请。”

“请。”广袖长舒博带峨冠的王博嘴角轻轻一扬,便已是风采非凡倾倒众生。站在卢泽琨身后的几个婢女都看傻了眼。

萧媛和贺绣经常跟王博在一起,已经看惯了美男子的风采,她们都已经淡定了,对面前其他的几个士大夫她们两个已经做到了熟视无睹。

贺绾则不同了,刚刚从马车里下来见到王博的时候她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待走到王博身后跟着他往卢家宅邸里走的时候,她的一颗心砰砰的跳着,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来。

穿过宽敞的院落进了前厅之中,大厅里灯火通明,恍如白昼,丝竹袅袅、轻歌曼舞,卢泽珣穿着一身紫色的衣袍端坐在主榻上,主榻旁边设两排榻几,屋子里已经坐了一些士族郎君和女公子们。

案几上也已经上了些果品酒水等物。厅下跪坐着数名琴姬,琴乐未起,歌舞未开,在座的诸位不过是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清谈而已。

王博一进门卢泽珣便忙起身相迎。在座的几位名士也都站起身来拱手见礼。

“今日能在临州城与九郎相聚,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一大幸事啊!”

“是啊是啊,在下也绝没想到能在这小小的临州城与九郎相聚。”

“真是人生之幸事!”

“幸事啊幸事!”

贺绣听了这些感慨,暗自腹诽:山河破碎,家不家,国不国的时候,真不知道幸从何来。

王博淡淡一笑,朝着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客气了,此乃卢大郎君之功劳,诸位请坐,请坐。”

“九郎请上榻,请上榻。”卢泽珣把王博让到主榻左侧的贵宾榻上,王博微笑着拱了拱手,毫不客气的入座。萧媛,贺绾,贺绣三人则随着他坐在他身后的三榻一几上,旁边立刻有婢女移过屏风来把她们三人围住。

王博落座后,诸位名士郎君才纷纷落座。

卢泽珣端了茶来对王博笑道:“九郎君请用茶。”

“嗯。好。”王博点点头,端起了茶来只用茶杯的杯盖轻轻地蹭着茶末,却而并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