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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不记得,一家人这么整整齐齐地坐在餐桌前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品尝着儿子亲手烹制的菜肴,肖威只觉心中滋味复杂无比,难以形容。

尽管内心极其不愿承认,但仿佛就在一瞬间,眼前这个从出生起便被他视作耻辱的儿子,确实在不经意间长成了一副让他深感陌生的模样。

甚至已然变成了一个,让他再无权轻视的人。

回忆流转,隐约中,他好像还能记起当年情景,记起在工作人员询问孩子名字时,仍处在气头,情绪未能平复的他,是说了些怎样不堪的话语。

“怪我倒霉被那贱女人缠上,竟整出这么个麻烦来!md,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工作人员拍了拍桌子,提醒他说话文明些,别在这里叽叽歪歪的,赶紧确定孩子的名字以便办理落户手续。

刚巧骂到最后,肖威便直接顺口来了个:“肖林!”

“哪个‘林’?”

“什么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林呗!还能是什么林?!”

当时,一同前往的还有一直抱着肖霖的陈秀丽,也就是肖放的生母。

见肖威一直咋咋呼呼,本就因遭受婚内出轨而怨气无处发泄的她,直接将人一把推开:“造出这么个小孽种你还有脸在这儿发火了?”

工作人员一阵无语,再次拍桌警告两人,若是再吵就出去。

陈秀丽只能咽下委屈,不待见地盯着襁褓中正吃着手的孩子,情绪还算稳定的对着工作人员说:“那就‘霖’,沛雨甘霖的‘霖’。”

“确定了?”

“确定了。”

仔细想来,这小子长那么大,好像确实是没让他这个做老子的操过什么心。

自己上学,自己独立完成作业,自己坐车去别的城市参加知识竞赛,好像长那么大,都没见他生过什么病。

而唯一一次对他动手,则是发现他偷拿了家里的钱。

虽然现在说来,当初那事也算个乌龙,但那时年仅八岁的他,无论遭受怎样的抽打,都倔强的咬着牙坚决不认。

哪怕身上早已布满藤条留下的伤痕,依旧嘴硬得厉害,始终不肯松口。

这两个儿子,脾气性格都与他太不相像,但若真要从中挑出一个和他还算相似的,那只能是小儿子肖霖。

一样不服输,一样的倔。

可偏偏,肖霖的到来是那么的不光彩,尽管极力遮掩,尽管外人也都相信了是陈秀丽所生。

但他心里依旧还是觉得很膈应,甚至是一看到就没来由的心烦。

见人正在出神,程岚轻晃了晃他的胳膊:“想什么呢?来,尝尝这个鱼香肉丝,我吃着很不错呢,阿霖的手艺啊,都赶上大厨了呢。”

“可不是嘛,真没想到小叔的厨艺这么好,就是不知道以后会是哪家的姑娘有这种口福呢。”

肖放抬眸看向弟弟,只见他仿若自动屏蔽了所有话语,如同嚼蜡一般的吃着碗里的饭。

“阿霖,在外面这么多年了,就一直没有中意的女孩子吗?”

女人就是话多,八卦多,肖放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老婆张敏,示意她少说话,多吃饭。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吃舅舅做的饭菜了,乐茵紧挨着肖霖坐下,全程都吃得特别香。

米饭吃了两碗不说,就连排骨也是一块接着一块的送入口中,直到两个小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

乐茵这般胃口大开的模样,使得程岚满心意外:“看来今天舅舅做的饭菜确实很香,不然平日里挑食不爱吃饭的乐茵,怎么会吃这么多呢。”

肖霖侧目看去,发现自己夹给她的肋排,此刻早已都变成了光溜溜的骨头。

突然的暴饮暴食,不难想象后续会有多不舒服。

“吃完这些就别再吃了。”

乐茵显然是还没吃够,但舅舅既然发了话,她也只能乖乖顺从。

待把碗里的米饭吃完后,她却并没有离开,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舅舅细嚼慢咽地吃完。

夜色渐深,快速洗完澡的乐茵,挑选了件可爱漂亮的睡衣裙套在身上,接着又特意从衣柜中取出那支视若珍宝的发卡,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因刚洗过仍散发着香气的发间。

她抱着一本厚厚的画册,脚步极轻地走下楼,来到舅舅房门前。

门虽没关,但因舅舅此时正在打电话,唯恐打扰到他,乐茵便一直等在门口。

肖霖无意中瞥见。

听着电话,他招了招手,示意乐茵进去。

乐茵开心极了,小脚迈到飞快地走进房间,继而又按照舅舅的示意,将门轻轻关好。

她站在床边,望向倚靠在桌面边沿仍打着电话的舅舅。

既能流利地说英文,又能流利地说中文,还能在两种语言之间来回切换,这样的舅舅,真的让她既羡慕又钦佩。

工作谈完后,肖霖将手机随手丢在桌面,目光转而投向了那支被戴在乐茵头上的发卡。

“白天怎么不戴?”

“我怕弄丢了,所以不敢戴。”

肖霖收回视线,侧过身,示意乐茵坐到椅子上。

随后,他缓缓行至床边,目光在那本厚厚的画册上轻轻掠过,接着便疲惫地靠坐在了床头,“拿的什么?”

乐茵并未去拉椅子,依旧站在床边,垂眸看向手里的画册,解释道:“这是我平时用照片记录下的日常,有自己的,还有和同学们的,很有趣呢,舅舅,你要不要看看?”

肖霖换了个姿势,腿随意地搭在床边。

几天的劳碌奔波早已让他疲惫不堪,但此刻,他却不仅没有露出半点的不耐烦,反而是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

或许是因多次让这丫头期望落空,多次让她哭得泣不成声,心中为此就不禁涌起了几分内疚。

见舅舅同意,乐茵瞬间就笑着蹲在了床头边,且是距离肖霖最近的位置。

说是蹲,可下一秒她就直接跪坐在了木地板上。

“舅舅,我是从初一开始记录的。这张是在海边拍的,我自己坐车去的呢,当时海边的人可多了,是一位好心的大姐姐帮我拍的照片。”

她边说着,边迫不及待地翻阅着那天在海边拍下的所有照片给肖霖看。

照片中,女孩身姿亭亭玉立,长长的卷发柔顺地垂落在胸前,发间那耀眼的发卡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沾染上海水的白色棉质裙下,两条纤细白皙的小腿有一半没入了沙子中,脚丫完全被遮挡,不见踪迹。

肖霖对此并未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照片。

对于那天乐茵去做什么,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且不止去年,无论处在哪个季节,她都会每隔半年前往那片沙滩一次。

“舅舅,这张是和同学一起拍的,是去年暑假的时候。这个女孩叫念念,是我的同桌,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嗯。”

“还有这张,是我们在堆沙子的时候,瑶瑶偷拍的。你看,是不是很搞笑?我脸上还有沙子呢。”

“嗯。”

“还有这个……”

乐茵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滔滔不绝,这一会儿功夫说的话,都快赶上她这几年能说的总量了。

肖霖全程都在认真听着,却越发觉得,自己当初自认为不见面就能让她逐渐淡忘这事,实在是蠢到可笑。

这丫头这么倔,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而且自己隔了这么多年才回来见她,从刚一见面开始,她就紧紧黏在自己身边,除了做饭那会儿,几乎是自己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不行的话,干脆就便宜了周舒那小子算了,亲上加亲,也没什么不好。

以后这小丫头待在泞港,有周扬疼着,自己偶尔想看看她,也方便,总比被别人捋走了好。

当意识到自己有这个想法时,肖霖忽然自觉幽默地发了笑。

他垂眸看向趴在床边的小丫头。

明明前一秒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话,可下一秒就已然安静下来,那长而卷翘的睫毛低垂着,呼吸平稳而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