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渡庄园。
当今,凉芊默回自己的家已物是人非。
这里曾经弥漫着不一而足的回忆,现在再看看熟悉的庄园,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
不再有过去的欢声笑语;不再有你追我玩的画面;不再有暗中躲着偷偷关注自己的父亲;不再有修习法术的陪练者的人;不再有他们一起和她玩乐的画面等。
她在这边安安静静地把整个家重新逛了一遍,最终的脚步停在墓园的大门前。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场景的对话……
那时,她和绮绮堃堃在花园玩蹴鞠。
堃堃是比较莽和重力型,蹴鞠一下子被它撞飞好远。
她没有骂它,只说一句下回再扔这么远的话,你找,然后转身去找掉落的蹴鞠。
结尾是找着找着便来至墓园的大门前,她非常肯定自己没来过这个地方,只缘于在哪里玩耍过的地方,她比较记忆犹新。
哪怕好奇心再深的她,定然也有自己的分寸感,因此并非直接推开门进去。
她乃万物之神和玄圣神女,自会感受到自己父亲的力量在枷锁着此处。
那么她就乖乖地等到凉衪回来,立时凑到他的跟前,又乖又机灵地询问:“父亲,为什么有一扇门被你设有玄圣印盘来锁住啊?”
闻言,他没想过女儿竟会找询到阿千的墓园的所在方位,心理防线一下子被击溃。
那双眼睛变为含着细碎的泪光,口中却很温柔很温柔地和她说:“因为里面有守护我们小月亮的天使,只是她睡着了,我们不能打扰她,乖乖答应父亲,好么?”
她茫然不解,但依然应答一声好。
之后,云渡庄园哪哪皆有她的身影定格在那,唯独墓园这边,她再也没来过一回。
画面戛然而止。
当年的凉芊默不懂凉衪所言的天使究竟是谁,今时的她定有明确的答案了,那位守护天使是她素未谋面的母亲……
此处断定没有力量的枷锁,她把双手放在上面,轻轻地一推,门即打开。
满园的栀子花是她母亲喜欢的花么……
她默默的想着,放慢脚步地走进去。
沿着花路的延长,一边静赏这里的风景,一边走到中心。
她的观察力如同猎鹰的双眼,犀利而敏锐,直接洞察到右边最磅礴的一棵栀子花树下立着一块墓碑。
自己毫不迟疑地飞过去,直至那双无神的眼睛看清楚墓碑上的名字与建刻的名字。
满脸的死寂,双腿不是软得跪下,反而是直截了当地“扑通”一声下跪了。
“妈妈……”
“小月亮一直没来看过您,您怪我吗?”
“对不起啊,妈妈,爸爸是因为我才亡去的,这会他是不是已经找到您了,您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女儿太麻烦了啊……”
“清漓哥哥、容叔、小容叔、君叔、卿姨和上之使者全是因我丧失自己的命,如果我知道是这种结局,我自殒不渡才对。”
“妈妈,您当初若是没有诞下我,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
她的自言自语,任谁也听不见啊,以至于今刻一整个处于压抑又绝望的氛围。
若非经不住长时间风吹雨淋而晕倒,花翎更为自己检查过身子,让自己得知肚子里有个小生命的话,恐怕她早已随爱人而去。
从丧夫丧亲时,她的心暨已死。
不管脑子反应还是身体的各种本能,皆没有一丝一毫的求生意识。
何况,她甚至把现下的结局走向归咎于自己,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
须臾之间,凉衪此前在落月古都施展而下的神王之力如有生命般躁动起来,因由感知到凉芊默的求死欲望已达濒死之境。
他以神魂铸就的法阵一刹那间升起,力量与脉络相互交融,源源不断地绽放出淡色的光芒,犹如闪烁不停的光圈,致使墓园里飘起如雪似的山茶花与似如瀑布的紫藤花。
这两个空间在他的力量下瞬间被贯通,连通的空间中展现出一番新景象,宛如一条璀璨的银河,横亘在天地之间。
下一瞬,银河光丝徐徐地映现出两道虚影,一道是才陨落没多久的凉衪,一道是早已玉碎珠沉的千洛栀。
这是爱女儿的父亲专门启用自身的神魂、血液与寿元来构起的基础,从而日复一日、不顾风险地完成禁忌的回魂法阵。
目的仅有一个,只为令女儿看一眼素未谋面的母亲,以及简单地聊上几句话。
“小月亮……”
凉芊默的耳边同时响起凉衪和千洛栀充斥着慈爱又心疼的嗓音。
她猛然抬起头,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虚影,眼里终于透露出无尽委屈与哀伤的情绪,不可置信地呢喃:“母亲……父亲……”
千洛栀轻飘过去抱住凉芊默,温声细语地安慰:“小月亮乖,妈妈在呢。”
“爸爸妈妈这一生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无论我们使用什么方式来守护你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要自责。”
“妈妈知晓爸爸不告诉你我的存在是何原因,你是妈妈的珍宝,我不会怪你的。”
凉衪紧随其后地出言安抚:“小月亮,你要相信宿命论的理论,当你的心里有回响时,命运的齿轮将会再次转动起来。”
“虽然人各有命,但是有些轨迹始终会重合,不要哭,不要沉溺于过去的伤悲。”
“如果清漓现在看见死寂与毫无求生意识的你,他不仅心疼你,还会怀疑自己当时不想眼睁睁看着你陨落而永无归世,为此选择为你逆天改命的定论是否真的错了。”
“何况爸爸妈妈爱你,怎么能不担忧你呢?还有你肚子里的小家伙比谁均能直观感应你的一切感受,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
“爸爸妈妈其实素来没有离开过,一直都在你的身边,默默地永远守护着你。”
听完父母的言辞,凉芊默潸然泪下,泪水浸湿她的面庞,低声应和:“我知道了。”
最终,他们以拥抱着她的姿势一点一点地消散,新景象的空间也随之化为乌有。
……
凉芊默借助体内蕴含着的仙力,徐缓地站起来,并且径直地运用仙术在千洛栀的墓碑旁边筑起第二块石碑,转而亲手刻上凉衪的名字,建立此碑的署名是她自己。
完成这一切后,她静静地凝视着两块石碑,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悲痛。
她轻轻地抚摸着碑石,又用手指描绘着父母的名字,感受着上面冰凉的触感,仿佛能够触摸到逝去亲人的灵魂。
最后,她再度双膝跪地,虔诚地对着两块石碑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每一次磕头均是那么的用力,以至于额头皆微微泛红。
磕完头后,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两块石碑上,心中无法掩饰且翻滚着的悲伤和痛苦使得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去,身影才渐渐地隐没在墓园。
至于容渟、容玺和郁羡之的墓碑是设立在玄天一界,自然经由南陵舟一手操办。
落月古都。
凉芊默怀着哀思如潮、心乱如麻的心情返归她的居所。
相比于自己、水清漓和冰璃雪一起在云渡庄园里度过的种种记忆,她更怀念在祈星海的第二次重逢和这里的回忆。
祈星海位于须颜海的附近,那是她的独属小天地,是她父亲为她使用仙术开辟的。
当年的远古仙子们皆清楚在灵犀阁未发生新一届的阁主选拔时,仙境已有关于禁忌之地的传闻许久。
然而,水清漓早已归于禁忌之地的法相之一。
当天的重遇。
凉芊默的心情不知怎的跌入低落之谷,好像被一片大雨淋湿自己般笼罩住。
于是,她打算前往祈星海,想要通过静静地观看那碧蓝无垠的大海,聆听那宛如天籁的海浪声使得自己的心得以抚平。
一袭淡粉吊带长裙的她宛如一朵盛开在海里的特殊玫瑰,独自坐在沙滩上,任由海风像调皮的孩子般肆意地吹乱自己的秀发。
约莫待够半个时辰,凉芊默正想离开便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误闯进入了这里。
下一刻,她忽然回想起自己方刚来时,顾得上打开结界却没有重新随手关合。
当她刚刚望见一抹蓝色身影,结果不到顷刻之间,对面压根没有任何提前的征兆即倒地,这诡异的行为给她整得震惊又疑惑。
随即,她不假思索地飞过去,变出揽月扇轻托住对方的脸颊一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发现此仙子竟是水之主宰水清漓。
惊讶过后,她垂眸到他两边的胳膊与胸膛处,仔细地侦查他身上的伤口。
这些伤……是深渊的伤!
按道理来说,无形的水理当最不应被束缚其身,他应该无人能伤才对,仙子身怎么会浮现出如此多吞噬自身的伤痕?
太重的深渊伤口,必将危及性命。
她了然这等情况的伤情不是耗费她的仙力,而是损伤她的元神之力,那她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只能带他回自己这里的住处。
祈星海的默妄宫。
水清漓躺在次卧的大床上,凉芊默优雅地站在一侧,双手结印,口中念着仙术口诀,把自己的元神之力释放出来。
她的元神之力主呈红色,侧呈琉璃色,这股力量随着她自己的指引,正在逐渐地形成光斑映射在他的仙子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她的额头全然布满汗珠,脸色亦变得憔悴苍白,不过她仍然在坚持着。
直到她睁开因吃力而紧闭着的双眸,瞥见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有愈合的迹象,气息也渐渐平稳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为什么受如此重的伤?尽管他是水之主宰,又是如何在她的结界之下,知晓须颜海附近有别的海域?这些问题恰似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而困扰着她。
她决定等他醒来后,好好询问一番。
一个时辰后。
水清漓缓缓掀开自己的眼皮子,淡蓝的眼眸满是冷漠之色,没有一丝温度,凛冽至极的气息遍布着他的周身。
他坐起身子,用淡漠的眼神直白地扫视一圈里间的陈列,顿觉发现这里虽然有着大海的气息,但不是自己的水清泠宫。
“这是何处?”
他的喃喃自语恰巧被返来的凉芊默听见,婉转动听的声音与之传入里间,“水王子,这里是本公主的默妄宫。”
话落,她那纤细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落至他面前,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在外,她鲜少或者说完全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皆是以公主之称来威慑他者。
水清漓闻听声音,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凉芊默的身上,他并未打量她一番,只不过平静又冷冰的脸色露出一丝狐疑,“你是?”
一听,她连忙摆手,回头找到一张海椅随意地坐下,神情悠闲自得地回应:“不不不,不应该是你先问我。”
“???”他更困惑了。
她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揽月扇,漫不经心地问询:“敢问水王子怎会前来此处?”
他冷冷地吐露三个字,“回宫殿。”
她的眼眸闪过一丝暗沉,冷静应对,“据本公主所知,水王子建设在海里的宫殿并非你常年栖息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他的语气越发凌冽。
她镇定自若地反问:“难道水王子认为那些吞噬自身的伤口是自动疗愈的?”
听见她的话语,他的眉头一皱,眼睛一下子迸裂出锐利的寒光,语气森寒,“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明晓这般多的事情!”
他的口吻令她感到十分的不悦,姣好的小脸被气得红通通,百般不满地控诉道:
“喂,人家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欸,你非但没有一句感谢就算了,还用这么冷冰冰的语气对人家说话,你好意思哦?”
“我……”他头回被一位陌生的女仙子呛得说不出话,也是头次被这般对待。
她挑了挑眉,好奇道:“你什么呢?”
“谢……谢……”憋了半天才断断续续憋出两字的他。
“什么什么?水王子方才说的是什么?我没听见啊。”她故意装作未闻听他的言语,想要听他再次讲述一遍。
偏偏他不按套路出牌,“那算了。”
被拒绝的她的那张小脸显得皱巴巴,大声地嘟囔着:“哎!不是,你这人怎么还经不起挑逗呢,太无情了哦!”
他被她的直言快语搞得万般无奈,“那你想要我如何做?”
“哪有要你怎么做哦。”她连忙否认。
他的面庞并无愠怒之色,反倒把她才刚陈述的话语抛回去给她,“那你说我无情?”
“哼,你可不就是无情嘛,对我的态度一点也不好,亏我都没放任你倒在那自生自灭。”她有点占理不饶人和傲娇的态度所在。
偏巧,他分明能听得懂,又捕捉到她眼底闪过的狡黠之色,心底却不觉得她的举动有任何的不妥,或者说出言冒犯到自己。
就连他也不曾觉察自己的行为、耐心和说话频率在她的面前变得有所不同。
这时的他们早就在对答如流的对话中,不知不觉地从里间走往祈星海的沙滩上了。
“好,这是我的问题,我的不对,那你需要我对你采用怎样的报恩方式?”他认错的口吻不轻不重,略带一点点的柔情。
见他又绕回报答的话题,她摆烂了,快言快语地摊牌了,“我没想过向你索取任何报答,伤是你不愿提及的隐私,我便不过问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怎么可以出现在我的祈星海?”
关于这点问题,他当然能作答,温声诠释道:“我的本意是回须颜海的水清泠宫休养一阵子,未曾料想过须颜海的附近居然有一片全新的海域,算是阴差阳错吧。”
哪是阴差阳错呢?是他们被抹除从前的记忆,是命运的丝线牵引着彼此的重逢。
“哦~这样啊。”她讲完暨不再多问,转移话题,“那我们可不可以交个朋友啊?”
闻听这话,他终于外露自己的情绪是会产生变化的,惊讶地诘问:“你不怕我吗?”
她理解他讲的害怕之意是何缘故,放在平常仙子的眼前必然犹豫不决。
然则,她可不是平常仙子,自己一点也不唯唯诺诺与沉吟未决,坚定地应声:“深渊伤又如何,它还能吃了我不成?这些不重要啦,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你就好了呀。”
“谢谢。”因她的言辞,他的心底有一处已然柔软得不行。
海风微热,广阔无垠的大海有着阳光的照射好似被镀上一层金光。
可以远远地瞧见有一位女仙子热情似火,活泼好动,一直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踩着海水,时不时地转身与跟着自己的男仙子讲话。
男仙子的视线却从未离开过女仙子,不但认真地听着她叙述自己身边发生的趣事,而且仍会提供情绪价值与提醒她小心些。
回忆结束。
坐在秋千上的凉芊默已泪流满面,她看着跟前这般熟悉无比的古都,心中惆怅得不行,这里充满着她和水清漓的美好记忆。
秋千有着他推着她玩的画面。
走廊与花园有着他们一同舞乐的画面。
这里的第一批山茶花凋零后,重新开满整座古都的花朵是他陪着她亲自种植的。
他认真处理自己的事务时,她便静默地在暗自盯视着他,偶尔会一时兴起地捣乱,偶尔会把他认真的模样画下来。
他舞剑,她跟着舞剑。
她弹古琵琶,他在一旁聆听。
她闹小脾气,他千方百计地哄着她。
她不高兴,他就带着她去散心。
他因水下世界的事务而烦恼,她主动请缨帮他分担。
他回回出现均带着不同深浅的血迹斑斑的伤口,即便她心疼,也明晰他实在是不愿多提,自己向来是全心全意地为他疗愈。
还有不计其数的回忆,实是讲不完……
面对于今朝的情况,丧夫、丧亲、未临世的小家伙,她到底要如何抉择自己的未来路呢?
其实她一点都不迷茫,仅因自己那灰暗的内心、悲哀无助与绝望已彻彻底底地渲染完她的世界。
就算她想好好活着,她亦不知怎样才算好好的活着……
谁能教教她,又有谁能救救她呢?好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