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外。
君芩默了解水清漓,里面的动静已然戛然而止,想必是他停手了。
估计这会,阿漓应该是出声警告颜爵要怎样对待冰冰,那趁着此刻的好时机,她推波助澜,帮兄妹俩修复别扭的隔阂吧。
总不能一辈子是别扭、时不时说出一些伤及彼此的言辞的关系吧?
她是因何想的,便如实做了。
只瞧着君芩默伸手拿走冰璃雪挖着冰淇淋的勺子,她疑惑地看过去,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嫂嫂?我还想吃呢,怎么了啊?”
足以见她是真的喜欢这款冰淇淋,大概是清凉又可口的味蕾击中了她的心。
君芩默没有回答,反而是做出一个“嘘”的手势,还顺手使用法术,将客厅的声音与画面同步传到她们这边。
正如她所了解水清漓的那般,他背对着颜爵,嗓音寡淡:“我自诩不是好哥哥,因为我没能照顾好她。”
“父亲让我带她离开那年,我不懂父亲真正的意思,却知道妹妹往后只有我了。”
“离开熟悉的王国,去向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只能把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怕她出事,怕她性情单纯被人骗,最怕的是愧对父母对我的信任,让她在外受尽委屈。”
“不管在王国还是在仙境,我不太会养妹妹,奉行着妹妹想要什么,我就给她什么,她闯祸,我当她的后盾,替她收拾烂摊子。”
“对她的底线是让她别走上歪路,其余的时候,有任何的不开心与困惑都可寻我,我会解决与开导她,基本完全放纵她。”
“偏偏妹妹跟在我的身边非常乖,从来不提任何的要求,顶多的是让我陪她玩闹,从她那次无意间的闯祸,以为我定然训斥她,实则我并非想训她。”
“而是想从另外的角度告诉她道理,海里的子民经不起漩涡风波,她若想用我的水影剑玩耍,先用冰法术压制水影剑的气息,那样她和我的子民们皆不会陷入危险。”
“可到嘴边的话,我却说不出来,只能说我会处理好结果,匆匆忙忙离开,自那以后,她懂事了,可我却从未发觉过……”
颜爵听着水清漓说出这些心里话,顿时感到一阵触动,他的内心所承受的压力与难处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作为水冰王国的水皇,承担着整个王国的走向与维系支点,这份沉重的责任本就压得他喘不过气,这一点毋庸置疑。
仅凭作为水王子的身份,他肩负着的责任与使命也是沉甸甸的担子。
仙境曾经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说他是一个不问世事、孤傲冷漠的存在,见过他真面目的仙子与精灵都与之甚少。
可谁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挣扎和痛苦?又有谁知道他是如何度过那些艰难的时光呢?更是什么令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面是他的亲生妹妹,他需要引导她走向自己心中不悔的道路,得承受着妹妹的喜怒哀乐等,更得陪伴她成长。
一面是身为水之主宰的责任与使命,他有成千上万的水下子民,亦需要王的守护。
一面是在恐怖的组织里待了许久,落得一身狼狈,刚刚逃离禁忌之地没多久。
妹妹、使命和自我的恐惧,让他如何不会陷入为难的境界,又怎么不需要去找一个平衡点?他怎么能舍弃这些,又怎么能重置自己已经奠定坚实基础的人生?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有所失必有所得,有所得必有所失。
一直以来,水清漓失去的只有他自己,并没有所得,直到那位女孩的出现,这才让他对世界生出亦有珍惜守护的心,只因他的光是爱世界大过爱自己。
“水水……”颜爵欲言又止,终于问出一句话,“这些年,你…觉得累吗?”
水清漓叹息,回答颜爵的问题:“说不累肯定是假的,可我不能倒下,只有妹妹时,我的生活围绕着自己的责任与她,只怕我倒下之时,她闯祸无人可依。”
“现在妹妹有你了,我也有我的夫人,哪怕再累,只要我夫人在,一切可抵万难。”
这次颜爵应该能懂得水冰兄妹之间的亲情羁绊为何此等的深沉?
哥哥怕妹妹闯祸无人可依,怕妹妹身后无底气,妹妹愿为哥哥负全世界,只因那是带她长大,当她后盾的家人。
颜爵的眼神坚定,十分郑重地向水清漓发誓:
“水水,你放心,我颜爵在此立誓,此生绝不负阿冰,永不让阿冰受一点委屈,永远让阿冰保有她的冰清玉洁,她的骄纵,否则我天打雷劈,元神粉碎,永不入轮回。”
听见誓言,水清漓的眼神有闪过一丝满意,可他也知道真心瞬息万变,冷着回应:
“我不需要你向我起誓,只需你记住今日所言的一切,我没有我夫人与妹妹的心善,你若欺她,我定让你痛不欲生。”
颜爵拍拍胸脯,“好,一言为定。”
突然,他的脑海里想起冰璃雪说过,如果没有水清漓就不会有她,想问却不敢。
水清漓察觉颜爵的心思,转身望一眼,随即,他坐回沙发上,又把一片狼藉的地面用法术清扫掉。
颜爵也自觉地落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不仅变出茶具,还泡起清心茶来。
如果仔细观察一旁的水清漓的神态,貌似有点不太耐烦与嫌弃,只见他皱了皱眉,冷淡出声:“有话就说。”
闻听此话,颜爵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太自然地问:“阿冰说,若是没有水水的话,世界便会没有她,这是为什么?哪种原因令其导致的?”
水清漓以平静的语气,说出一句百般扎心的言语:“你这爱起花名与爱八卦的标签,果然是名不虚传。”
颜爵吹着茶的热气,回应道:“水水,你厚道一点!走近归走近,但别跟胖胖学啊,都跟臭胖胖一模一样爱拆我台!”
被cue的仙子在家中坐,从天边飞来一口锅的庞尊:古董狐狸,说归说,闹归闹,别拿我名声开玩笑,我惹你了吗!?
水清漓见到颜爵的眼睛透露出清澈的愚蠢,他的嘴角泛起假笑,那副脸色仿佛在表达着一句话:“你俩大哥莫说二哥,鼻子不说眼窝。”
简称:你俩一路货色,卧龙凤雏,无意义的比较。
他的内心活动,狐狸并不知情。
“我的姑姑,也就是现在主管着王国的水嫚霓,当时她性情大变,变得不太喜欢我们兄妹,我能感觉出来她的厌恶,便很少与她往来,仅仅维持着表面的关系。”
“妹妹年少无知,认为姑姑是自己的亲人,待自己应是好极,那时我并未发觉妹妹的古灵精怪,更不知妹妹经常去婇霓殿。”
“待我发现时,是妹妹被她丢到王国禁地已有一个时辰,恰巧的是,当时我父母不在,他们出远门的时间已有三个月。”
水清漓说着说着,他的思绪被拉回当年……
那时,水冰王国的季节处于严寒的冬季。
一片白雪皑皑,湖面结冰,每条道路堆积着重重厚厚的雪,森林与房屋皆覆盖着一层白色的雪,堆砌的雪人也到处可见等。
真的堪称银装素裹的世界。
水清漓正在他的珑靑宫处理着王国子民的种族区域的区分,避免发生祸端,故而前往荔雪宫看冰璃雪的时间也就推迟了。
忙完时,他一脸疲乏,怕她闹脾气,依旧选择急匆匆地赶往妹妹那里。
结果,宫殿的里外并无她的身影。
水清漓暗道不好,立即改道去婇霓殿,紧闭着的大门被他二话不说地粉碎,冷声质问:“我妹妹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水嫚霓慵懒地躺在贵妃椅上,隔着纱帘后的她是一身妩媚动人,嗓音魅惑:“我的好侄子竟然跑到姑姑这儿发脾气,还如此不敬重长辈,难道不怕有损王室的颜面吗?”
然而,水清漓对水嫚霓的话毫不在意,反而讽刺道:“呵,你配我敬你吗。”
水嫚霓并未被激怒,反而是单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笑得十分恣意,“真是不孝侄儿,跟你那父亲如出一辙的倔驴。”
接着,她又开口:“本公主记得你那妹妹尚未能熟练与掌控冰之力,啧,真是可怜啊,只怕现在难以活下去呢,哈哈哈。”
听见这话,水清漓即刻意识到水嫚霓将自己妹妹置于王国禁地之中,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离开。
临走前,他还不忘记施展水之力摧毁她的宫殿,撂下一句狠话:“妹妹若有事,我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国禁地的环境十分幽暗,有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感,哪哪都充斥着阴森的气息,让来者胆寒发颤。
禁地之中住着一群曾经犯下大错、不愿转世的煞气恶灵,因此被水清漓的父母关押在此,严禁外来者与内部人员的进入。
这些恶灵们充满怨气和恶意,它们的存在让整个地方变得更加恐怖和危险。
它们生性残暴,喜欢折磨和吞噬其他生灵的灵魂,途中不断地寻找着新的猎物。
一旦有生灵与活者踏入这片禁地,就会成为它们攻击的目标,或者是它们的食物。
这些恶灵的形态各异,有的像恶鬼般狰狞可怕,有的隐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发出的声音如同鬼魅,让来者听了不寒而栗。
水清漓抵达禁地时,刚想用精神联结感应冰璃雪的位置,抬头便看见远处正有一位单薄背影的仙子在用冰法术抵抗着恶灵。
他的心中一紧,不用猜想太多,十分肯定那是他的妹妹,一声怒音落下:“水滴凝结,水龙。”
瞬间,五条巨大的水龙从他的掌心腾空而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扑向那些恶灵。
水龙与恶灵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恶灵被水龙冲散,但很快又重新凝聚起来,继续向冰璃雪发动猛烈的攻击。
水清漓见状,冷言:“冥顽不灵!水流殇,流波破刃,浪涛绝灭!”
只见他双手一挥,引动禁地内的所有水流,一股股澎湃的水汇聚成滔天巨浪,如同末日般的海啸席卷而来,彻底淹没那些顽固的恶灵。
一波接着一波的凶猛、狠戾、覆灭感的冲击,恶灵终于消散在无形之中。
等恶灵一死,冰璃雪的双腿软得站不直,直接瘫软坐在地上,水清漓立马飞过去搂住她的肩膀,宽慰道:“没事了,哥哥在。”
冰璃雪到底还是年少的女仙子,哪里见过如此血腥可怕的场面,心底升起害怕,嘴里不断呢喃着:“哥哥…”
“嗯,我在。”水清漓轻声应和,紧接着问询:“是哥哥来晚了,可有受伤?”
冰璃雪惊魂未定的回答:“我没事,只是我的冰莲花被它们击碎了,还有姑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前不久一直在使用冰莲花护着自己,因此被那些恶灵攻击过数次。
它们的爪子极其锋利,由冰晶形成的冰莲花被它们划的划痕导致瓦解粉碎。
这个问题令水清漓一时无言,沉默片刻,他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们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冰璃雪乖巧地点点头,表示同意自己哥哥的话,然后,他们离开禁地,他带她回到她自己的荔雪宫。
水清漓看着冰璃雪,认真叮嘱道:“妹妹,日后别再去水嫚霓的地方,知道吗?”
冰璃雪不解,“是因为我刚才问的问题吗?”
水清漓摇摇头,否定自己妹妹的说辞,“和你问的问题无关,不要瞎想。”
“那……为什么?”冰璃雪的眼睛都充满着疑惑和好奇。
水清漓不可能一辈子都将冰璃雪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不识险境,现在总该让她知晓王国内部的变动,让她有所成长。
他向她解释:“自从她欲要联系谋逆的子民来危害王国,她不再是以前善待我们的姑姑,哥哥不希望你受伤。”
“父亲母亲那边,我们尽量别让他们操心我们,有任何的事情,你找哥哥。”
“哥哥,我懂了。”冰璃雪听到哥哥的言辞,霎时明白其中的含义,接着说:“幸好今日哥哥及时赶来,不然我怕是伤痕累累。”
水清漓怕妹妹心有余悸,淡淡地道:“你没事是你自己命大,运气和实力也在提高,至于她,我决不轻饶。”
虽然平淡,但却能听出其中语气的狠意。
他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提出自己的解决办法,“至于已碎的冰莲花,那哥哥先用水之力为你打造一个水莲花。”
“等你熟练运用冰之力,可在水莲花上覆盖自己的冰雪之力,这样便是冰莲花。”
冰璃雪没意见,“好,都听哥哥的。”
这天夜间,月色如霜,冰璃雪果然如水清漓所料,在熟睡之际被白日里的惊恐拽入了梦魇的深渊。
梦里全是恶灵们的嘶吼声,它们在层出不穷地追着她,肆意无情地撕咬着她的身躯,自己发出的求救声任谁都听不见。
突然,两道格外狰狞的身影从黑暗中窜出,狠狠地将她扑倒在地,锋利的獠牙刺入她的手臂,剧痛令她昏厥过去。
然而,现实中的她眉头紧皱,额头的汗珠密布,身体不停剧烈地颤抖着。
幸亏水清漓没离开冰璃雪的房间,他坐在离屏风远些的椅子上,倏然扭头看见她的身体似乎正在扭曲,立马冲过去查看情况。
一整晚,他不停的出声安抚她,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悄悄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吩咐莘梅她们照顾好王女。
那么水清漓是要回自己的宫殿吗?
并不是。
他一腔怒火,直接杀到水嫚霓的宫殿,不但再一次摧毁她的府邸,而且拿出自己的法器长澜枪,与她交手几百回,招招致命。
若非他看在她是自己父亲的妹妹,他早已送她归西,又怎么会只是重创她呢!
自此之后,水清漓与水嫚霓的姑侄关系在他们之间算是彻底破裂,只是在外界和水润玮与冰雯的面前还是装作表面友好。
冰璃雪与她哥哥都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父母,一是怕他们担心,二是他们觉得自己的父母似乎有所隐瞒一些秘密。
尽管如此,水清漓仍旧担心妹妹会被梦魇缠绕,曾提议是否要抹去那段痛苦的记忆。
但冰璃雪思虑半天,还是拒绝了哥哥的好意,因为她想自己克服。
最终,当她真正摆脱掉梦魇的困扰时,他也终于能够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
思绪回笼。
客厅的气氛变得安静,然则,露台外的冰璃雪却在小声的哭泣着。
随着水清漓与颜爵聊的话题越发深入,她便始终强忍着眼里的湿意。
直至他说出那句“怕她闯祸,无人可依”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地板上已有十几朵因她的眼泪掉落而形成的冰泪花。
君芩默叹息,她的本意是想让他们兄妹消除隔阂,哪曾想到冰璃雪会哭成这般。
她轻抚自家小姑子的眼角,安抚道:“冰冰,不要哭,你的眼泪亦是珍珠,亦是你的武器。”
冰璃雪哭着喊君芩默,“嫂嫂……”
“嗯,我在呢。”
君芩默温柔的回答,又将冰璃雪轻轻地拥入怀里,轻轻地俯拍着她的后背,把自己的温度与暖意传至她的心里,以表安慰。
恐怕她家冰冰觉得自己不是哥哥的好妹妹吧,因为她刚才听闻阿漓对颜爵说的心里话,又说出那句依靠的言辞,至此崩溃了。
这对兄妹的亲情明明是羁绊最深的。
他们是嘴硬心软的哥哥妹妹,是明面赌气,暗地里关心彼此的哥哥妹妹,不管有没有各自的爱人出现之前,都会为彼此考虑的哥哥妹妹。
纵然他们时常打闹,但当对方陷入危险,他们亦会奋不顾身地去救对方。
隔阂,待合适的时机浮现于他们的面前,总会如同泡影消散的,不是吗?